晨露还挂在竹架的红绸上时,西域苗已彻底钻出了土。嫩红的芽尖舒展开,变成两片带着紫晕的新叶,像婴儿摊开的小手,怯生生地托着颗露珠;江南苗则蹿得更高些,鹅黄的叶片边缘卷着圈白,像镶了道银边,在晨光里透亮得能看见叶脉。
“它们在比着长呢!”小石头举着个小竹尺蹲在苗边,量完江南苗的三寸,又量西域苗的两寸半,急得直跺脚,“西域苗加油呀,再长半指就追上啦!”
书墨提着竹篮过来,篮里是刚摘的蒲公英嫩叶,要给医馆当药引。她往双苗中间撒了把碎蛋壳,“阿风说漠北的牧民都这么做,蛋壳补钙,苗秆能长得硬实。”碎蛋壳沾着露水,在土里闪着白,像撒了把小珍珠。
书砚扛着块新削的木牌过来,上面用朱砂画了两片交缠的叶子,一片黄,一片紫,旁边题着“齐生”二字。“商队从西域捎来的油布画到了,”他把木牌插在双苗旁,“画里的花田比咱们的大,孩子们在花下跳胡旋舞,裙摆转得像朵盛开的花。”
林逸尘背着药箱路过,见西域苗的叶边沾着点蚜虫,从箱里取出片干薄荷,揉碎了撒在叶上。“这法子比药粉温和,”他笑着说,“西域的郎中教的,薄荷味能驱虫,还能让叶片带着点清香气。”
林宇轩往“万国花田”的新地块撒谷糠,褐色的糠粉落在绿苗间,像给土地盖了层薄被。“波斯的苗也长新叶了,”他直起腰捶捶背,“叶边带着锯齿,像小刀子似的,听说这样能少被虫咬。”
日头爬到竹架顶时,镇上的孩子们又聚了过来。大丫把自己绣的布蝴蝶系在江南苗的叶尖,二柱则用草绳给西域苗编了个小指环,套在细细的苗秆上,说是“给它戴个银镯子”。
小石头像个小管家,一会儿扒开人群喊“别碰坏了新叶”,一会儿又跑去井边打水,说要给苗儿“喝最清的水”。他的小竹尺上,已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记号,每道痕都代表着双苗长高的寸分。
书墨坐在花田边绣帕子,帕上的双苗已绣出了模样。江南苗的叶片用了渐变的鹅黄丝线,西域苗则掺了点绛紫,叶脉处用银线勾勒,在光下透着细闪。“等绣好了,就把它缝在新做的布包里,”她说,“下次寄籽时带着,让西域的朋友看看,它们的苗在这儿长得多精神。”
书砚蹲在双苗旁写生,笔尖沾着金粉,特意把叶尖的露珠画得亮晶晶的。“你看这两片叶,”他指着画纸,“江南的叶宽,西域的叶窄,却都朝着太阳的方向,多有意思。”
傍晚的风带着暖意,吹得双苗的叶片轻轻碰,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小石头躺在花田边的草垛上,数着两片新叶:“江南苗有四片叶了,西域苗三片……明天肯定能追上!”
书墨往苗根边浇了点温水,水渗进土里,带着股清甜的香——那是昨夜埋在根下的薄荷叶发了酵。她望着双苗在暮色里舒展的样子,忽然觉得,所谓他乡与故乡,原是能在同一片土里,长成彼此的模样。
书砚收起画具时,见西域苗的新叶上落了只七星瓢虫,红底黑点的背甲在暮色里格外显眼。“这是来帮忙捉虫的,”他笑着说,“连虫儿都知道护着它们呢。”
夜风拂过,竹架上的红绸轻轻晃,把“齐生”木牌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看不见的纽带,缠在双苗的根上。小石头被娘拽着回家时,还回头喊:“明天我带新磨的豆浆来!娘说兑水浇下去,叶儿能长得更绿!”
回应他的,是双苗在风里轻轻摇曳的叶,像在点头应许。远处的蛙鸣渐起,花田深处的新苗都在悄悄舒展,仿佛在说:别急,日子还长,我们会一起长高,一起把这片土地,染成春天的颜色。
天刚蒙蒙亮,小石头就提着半桶兑了豆浆的清水跑来了,身后跟着抱着陶罐的书墨。“娘说豆浆得发酵三天才好用,我偷偷舀了刚磨的来,说不定更有劲儿呢!”他踮着脚往双苗根边浇,豆浆混着晨露渗进土里,冒出细密的小泡,像苗儿在咂嘴。
书墨把陶罐里的草木灰撒在苗秆周围,“阿砚说西域的土偏碱,草木灰能调调酸,你看这叶尖的紫晕,是不是淡了点?”果然,西域苗新抽的第三片叶,紫边浅了些,倒添了抹嫩青。
书砚扛着锄头过来翻地,见江南苗的叶底沾了层黏糊糊的东西,蹲下身仔细瞧了瞧,“是蚜虫的蜜露,”他从兜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蒿粉,轻轻撒在叶背,“昨夜听着蛙鸣密,就知道潮,早备着呢。”艾蒿粉带着苦香,风一吹,周围的小飞虫果然散了些。
林逸尘背着药箱经过,被小石头拉着看苗。他捏着西域苗的叶尖看了看,又拨开根边的土瞧了瞧,“根须扎得稳了,”他从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些淡黄色的粉末,“这是漠北来的草木灰,混了点硫磺,防虫效果更好,撒在两苗中间就行。”
日头升高时,镇上的孩子们又涌了过来。大丫带来了新绣的布蜻蜓,比上次的蝴蝶更精致,翅膀上还绣了金线,她小心翼翼地系在江南苗最高的叶尖上,“这样蝴蝶就有伴儿了!”二柱则编了个更精巧的草环,给西域苗换上,“这个比昨天的大,能护住新叶呢。”
书墨坐在竹架旁绣帕子,帕上的双苗又添了片新叶。她换了种银灰色的线,绣出叶上的绒毛,“你看这绒毛,江南苗的短些软些,西域苗的长些硬些,像不像两地的孩子,性子各有各的模样?”
书砚把画架支在田埂上,正给双苗添画那只停在西域苗上的七星瓢虫。他蘸了点朱砂,把瓢虫的斑点画得圆滚滚的,“听说西域的孩子会用瓢虫算收成,看见七星的就说今年好,”他笑着抬眼,“咱们这只,可是最灵的那种。”
小石头举着竹尺跑过来,嗓门亮得像敲锣:“追上了追上了!西域苗也长到三寸了!”他把尺子往两苗中间一放,果然一般高,乐得原地转圈。
傍晚收工时,书砚往双苗根边埋了把新采的苜蓿草,“阿风说这草沤烂了是好肥料,能让苗儿更壮。”书墨则把绣了一半的帕子铺在竹架上,晚风拂过,帕上的双苗像活了似的,叶片轻轻晃。
小石头临走时,又给双苗浇了点清水,嘴里念叨着:“明天我带爹爹做的竹尺来,比这个长,能量更高的地方!”
夜色渐浓,双苗在月光里静静立着,叶片上的布蜻蜓和草环轻轻摇,像在跟星星打招呼。土里的苜蓿草悄悄发着酵,散出淡淡的甜香,滋养着它们的根须。远处的蛙鸣还在继续,像是在为这对慢慢长大的苗儿,唱着温柔的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