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万妖森海外围从天而降一道能量光柱，深红色的气场中走出一个人。
那人便是苦楝。
苦楝嘴角还挂着一抹未干的血痕，捂着胸口，拖着身子走到了一棵树前，“扑通”一身倒了下去，眼皮异常沉重——他已经两天没有合过眼了……
“不…不……”
苦楝嘟囔着，极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但难抵困意与眩晕的双重打压，他最后还是没能撑住，只是，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发现了有一个墨色银纹的裙摆朝他飘来，气息令他感到熟悉与安心。
…………
“施主，让吾来试试吧……”
难胜菩萨目光漠然地直视前方，眼中没有任何一人，只有那带着些许瘴气的空气。
站在他侧前方的少司命，沉默不语，没有回答。但她的举动显然已经回答了难胜菩萨——只见，她从无相匣中取出一枚散发着荧荧星光丹丸，蹲下将丹丸送入苦楝口中，随即站在他身侧静静等候。
难胜菩萨虽然没有直视，但凭着对外界的感应，也知道少司命做了什么，默默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佛国与大央已然有了一种不言而喻的疏离感……
难胜菩萨微微垂下眼眸，看到苦楝的脸色逐渐好转，意念一动，下一秒便已然身处高空，随后对着底下的少司命说道：“这位女施主，你便在此候着此人吧，探察妖族一事便交由吾即可。”
少司命微微颔首，随后点了点头：“那便有劳难胜菩萨了……”
难胜菩萨缓缓转身，刹那间便消失在了原地，只能看到有一金光朝着万妖森海深处流了过去。
而也就在他走后没多久，苦楝眼皮微微一颤，渐渐苏醒了过来……
“能走吗？”
少司命那别具特色的声线，好似清冷的山泉水，浇在苦楝心上，让他莫名起了些鸡皮疙瘩。
“少司命大人……我……”苦楝耷拉着眼，看着居高临下的少司命那双星眸，一时有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直到少司命将目光移开，苦楝这才回过神来：“不……还有人要救……大、大人，求求你去救救那个人吧……那个妖族的公主，她是好人……不……是好妖。”
少司命闻言，秀眉微蹙，清冷的脸庞露出一抹不悦的神色，但旋即恢复正常，冷声道：“明白是妖族之人，还是如此高贵的公主之位，最好是死了，怎能谈救与不救？”
听出了少司命语气中的斥责，苦楝心头一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浑身使不出一处劲，头疼得已然失去了知觉，所有五官，好像就视觉还存在，其他的早已荡然无存。
“不是的……万事都有两面性，不可决然否定一件事，何况是个族群……大人，那妖族亦是生命，流传了千万年，好歹也是这片大陆的原着民……”
“行了行了……”
苦楝的话被少司命强行打断，而她也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但深层里却有一股异样的感情。
不说别的，苦楝是她见过为数不多的俗世奇人之一，一般这种情况，怕是根本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说理才对，这人倒好，虚成这样还叭叭说个不停……说真的，有点急人，万一说着说着咽气了怎么办？
“你放心好了，你那公主死不掉……莫要以为谁都同你一样，会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人吗？”少司命扬眉，睥睨着苦楝说道。
？
苦楝心中有些疑惑，但旋即便放下心来了，有她这句话，感觉真的就没事了，她可是能预测未来的人啊！她说公主没事，就是没事……让苦楝真正疑惑的是，她居然已经知道了是公主救的他了……
看来监天司的统领范围绝不在一个小小的大央里，估计整片大陆都是他们可视之地啊……
躺了这么久，苦楝凭借自己超绝的恢复力，现在不仅感官全然恢复了，甚至已经可以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
虽然有些狼狈，但好在是能动了。
期间少司命一直悄悄地瞟他，在感官全在的苦楝面前，这点小举动还是瞒不住他的，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这位少司命大人很双标，总给人感觉冷冷的，但举动却让人莫名心暖。
她真的救了他，帮了他好多次了……
苦楝想到这里，鼻头一酸，居然有种想要抱住少司命大哭一场的感觉。
谁不想好好抱着感谢一下救命恩人呢？
也就在这时，树荫上空划过一道金光，堪堪停在了苦楝与少司命头顶的位置。
苦楝率先往上看去，待金光散去，渐渐的浮现出两道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人影。瞳孔不自觉地瞪大了，若是那两人分开一个个来，估计都没有现在这样的震撼感……
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菩萨用金光扶着一个绝美的、昏迷女子，不断导入那女子体内的温暖金气也昭示着，那菩萨对那女子并无恶意，反而在替她疗伤。
金光渐敛，难胜菩萨缓缓降下，他手中以柔和佛光托着的，正是昏迷不醒的妖族公主。
她月华般的宫装上沾染了血迹和尘灰，容颜苍白，气息微弱，但周身那股暴走的妖力已然平复，显然是被难胜以精纯的佛门神通暂时稳住了伤势。
苦楝看着这一幕，心中巨石终于落地，对难胜菩萨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挣扎着想行礼道谢，却被难胜一个眼神制止。
“此地不宜久留。”难胜菩萨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紧迫感，“妖皇虽被贫僧暂时逼退，但其怒未消，追兵顷刻便至。”
他话音刚落，万妖森海深处便传来数道强横暴戾的妖气，正飞速向这边逼近！
少司命眼神一凛，玄铁覆面下的神色无人能知，但她动作极快，一把拉住苦楝的手臂：“走！”
同时，她袖中一枚星符飞出，瞬间化作一道璀璨的星桥，延伸向远方。另一只手则快速结印，在几人周围布下层层隐匿和干扰追踪的星辰禁制。
难胜菩萨亦不怠慢，口中诵念真言，脚下生出一朵金色莲台，托着他和妖族公主，紧随星桥之后。他周身佛光流转，并非用于攻击，而是不断净化着几人留下的气息痕迹，并制造出许多虚假的能量流向，迷惑追兵。
少司命的星桥穿梭于虚空与现实之间，速度极快。难胜菩萨的莲台亦是不凡法宝，紧紧跟随。
身后，妖气冲天，怒吼连连，显然妖皇派出的追兵实力极为强悍，不断冲击、撕裂着少司命布下的层层禁制。
苦楝被少司命带着，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景物飞速倒退。他紧张地回头望去，只见后方妖云滚滚，各种强大的法术和妖宝光芒不断轰击在星桥的尾端，激起阵阵涟漪，看得他心惊肉跳。
少司命面色凝重，不断变换印诀，维持星桥稳定并加固防御。
难胜菩萨则始终闭目诵经，但每当有特别强大的攻击即将突破防御时，他便会适时点出一指，一道凝练的佛光总能恰到好处地将其抵消或引偏。
两人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默契，一个擅长星辰遁术与阵法防御，一个擅长佛光净化与干扰规避，竟硬生生在无数妖族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了一条生路！
终于，在星桥光芒变得有些黯淡，少司命额头也渗出细密汗珠之时，他们彻底冲出了万妖森海的范围。身后的追兵似乎受到了某种界限的限制，在森林边缘愤怒地咆哮了一阵，最终悻悻退去。
四人降落在一片荒僻的山谷中，暂时安全了。
少司命立刻检查了一下星符的损耗，沉默不语。难胜菩萨则将妖族公主轻轻放在一块平坦的青石上，继续以佛光为她温养伤势。
苦楝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他看向难胜菩萨，真诚地躬身行礼：“多谢菩萨救命之恩！也多谢菩萨救了公主殿下！”
难胜菩萨缓缓睁开眼，看向苦楝，目光深邃而平和，与其他佛国修士那或狂热或冷漠的眼神截然不同。他双手合十，还了一礼：“苦楝施主不必多礼。出家人慈悲为怀，见众生危难，自当尽力相助。何况，此番能顺利救出这位女施主，亦非贫僧一人之功。”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的少司命，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贫僧此行，本是应监天司之邀，探查妖族异动。然深入森海后便察觉，此次所谓‘联合探察’，恐并非大央朝廷旨意，甚至也非监天司整体决议……倒更像是少司命阁下，独自决断的一次……‘私行’。”
少司命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却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难胜菩萨继续道：“贫僧之所以愿赌上干系前来，一是确忧妖族生乱，二来……也是存了一份私心，想借此机会，寻一位有缘人。”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苦楝身上，变得格外认真：“贫僧想寻的，正是施主你。”
“我？”苦楝一愣，心中警惕又起。佛国之人找他，多半没什么好事。
“施主不必紧张。”难胜菩萨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依旧温和，“贫僧与辟支佛尊、乃至佛国大多同修，理念或有不同。贫僧所求，非是度化施主，亦非探究施主身上隐秘，而是想请施主，帮贫僧一个忙，解一个惑。”
“什么忙？”苦楝谨慎地问。
“贫僧有一劣徒，名曰法尘。”难胜菩萨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他痴迷力量，误入歧途，修习了佛门禁忌功法‘佛魔功’，最终触犯大戒，盗取碑林钥匙，引发了无字碑林的自主封印，如今……应是被困于碑林某处。”
苦楝心中一动，想起了之前碑林遇到的那个怪异的僧人，的确像是顽劣之徒……
“此事乃贫僧管教不严之过，贫僧愿一力承担。然，碑林自主封印后，内里情况不明，贫僧亦难以深入探查其生死下落。贫僧知施主有特殊感知之能，故想恳请施主，若能再入碑林，可否帮贫僧探寻一番法尘的踪迹？无论生死，但求一个答案，也让贫僧能……彻底了却这桩心事。”难胜菩萨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恳求，这在一个修为高深的菩萨身上极为少见。
苦楝闻言，沉默了片刻。
法尘是死是活他并不关心，但难胜菩萨方才救了妖族公主，这份恩情他记在心里。而且，这位菩萨给他的感觉，与佛国其他人确实不同，少了几分虚伪，多了几分坦诚与……人性化的烦恼。
但是法尘是与自己一起逃出来的，现在估计已然不在碑林之中，既然如此，那么碑林便是难胜一人管辖之地，去也不是不行，应该是安全的……
“好，我答应你。”苦楝点了点头，“若有机会，我会留意。”
苦楝没打算告诉难胜全部，他需要隐瞒一些事情，万一去哪里又遇到法尘了呢？万一他知道是我将他的消息传出去了呢？他可不敢保证对方不会急眼拉自己陪葬……
难胜菩萨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多谢施主。此外，还有一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言辞。
苦楝闻言，眉头轻挑，饶有趣味地看着难胜菩萨。
“碑林之中，有一尊特殊的‘血碑’，其上字迹曾被上古大能以伟力模糊，贫僧穷尽心力亦难以辨认全貌。只隐约感知其上残留的意念，似乎关系重大，却非佛门之道。施主身负奇异感知，或许……能从中看出些不同的东西？贫僧对此颇为好奇，若施主有所得，可否告知贫僧？”
血碑？模糊字迹？苦楝心中疑惑，但还是点头应下：“若有所见，定当告知。”
他并未多想，只当是难胜菩萨的一个学术请求。包括少司命在内的三人殊不知：那块独一无二的血碑，里面蕴含着无穷的大道……
难胜菩萨早已对佛国某些历史产生怀疑，暗中调查已久，他有预感，此事甚至关乎他自身的修行与未来抉择。
“如此，便有劳施主了。”难胜菩萨再次合十行礼，随后看向气息逐渐平稳的妖族公主，“这位女施主体内妖力紊乱，且有旧伤新创，需静养一段时间。贫僧需返回佛国复命，不便久留，她便交由二位了。”
他又看向少司命：“少司命阁下，今日之事，贫僧会如实禀报佛祖，但仅限于‘联合探查遭遇妖皇，救下一重伤被囚人族’。其余细节，贫僧不便多言，亦不会多言。”
这话既是交代，也是一种承诺，表明他不会泄露少司命的私自行动和苦楝的真实情况。
少司命微微颔首：“多谢菩萨。”
难胜菩萨不再多言，脚下莲台再现，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际。他离去的身影，带着一丝孤独，也带着一丝仿佛解脱又仿佛更深沉重的意味。苦楝隐约感觉到，这位与众不同的菩萨，其未来的道路，或许并不会平坦。
山谷中，只剩下苦楝、少司命，以及昏迷的妖族公主。
苦楝看着昏迷的公主，又看了看沉默的少司命，开口道：“少司命大人，接下来……”
少司命打断他，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此地不安全……你先随我回监天司外围据点。至于她……伤势虽需稳定，但我暂时为她屏蔽天机，能够保她不被盯上数日，凭借妖的自愈力，倒也不必担心了。至于你……”她瞥了一眼苦楝，“答应的别人的事，总要去做。待你伤势恢复，我便送你入佛国碑林。”
苦楝一愣，没想到少司命竟然主动提出帮他。他看着对方那冰冷的玄铁覆面，心中却莫名感到一丝暖意和可靠。
“多谢大人。”
“不必。各取所需罢了。”少司命转过身，开始布置临时传送阵，语气淡漠，“你若死在碑林里，我之前的投资，便算亏了。”
苦楝：“……”好吧，还是那个嘴硬的少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