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几个村的人,好像都在这里。
石头抱着妹妹,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拿着一块尖锐的石块,死死盯着门。
只是他们没有死,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一个说话奇奇怪怪的人安排他们干活去。
石头十四岁,主动请缨去了挖黑石头。那个贵人说:“这叫燃石,只要你们挖一天,我们就一天包吃包住。”
妹妹则是被安排在了一个养济院的地方。被一些同乡的大孩子带着,也勉强够活着。
只不过根据养济院的先生说:“这是需要你们长大之后还的,不是白送。”
这是一笔不小的钱,石头想。
石头原本以为自己没有收入了,之前尚且是征兵阶段,还能保证一些黔首的土地,是因为不管怎么战乱,这个小县城的地头蛇和大贵族还在。
他们想要面子,也想要里子。
但是现如今南秦的军队把他们一个两个全部都压到空旷处杀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这些黔首的土地……罢了,能一直这样也是可以的,毕竟包吃住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两个月后,有军卒送来了一些粮食和钱。
那军卒面无表情,将一小袋粟米和几枚半两钱塞到石头手里,声音硬邦邦的:“你的工钱。下月按时出工,照发。”
石头愣住了,手里沉甸甸的触感是如此陌生而真切。
他低头看着那粗糙的麻布袋和几枚冰凉泛着金属光泽的钱币,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工钱?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东西。
以前给一些本地的贵族家干活,也是有一些钱财的,只是那些钱财根本不够他们吃哪怕一顿饭。
管饭?还给钱?
下意识地攥紧了钱袋,尖锐的袋角硌着他的手心,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抬头看向那军卒,对方已经转身走向下一个挖矿的黔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和话语。
周围的人群骚动起来,压抑的议论声像潮水般蔓延开。
“竟……竟真的给钱?”
“还有粮食!这……这南秦……”
“莫不是有什么诡计?先给点甜头,往后……”
石头没参与议论,他心里翻腾着比那黑石头山更复杂的情绪。
他第一个念头是,妹妹在养济院的花销,或许能还上一些了!
小心翼翼地将钱袋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胸膛,似乎连心跳都变得有力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石头挖矿更加卖力了。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那“包吃住”的承诺,而是为了怀里那点沉甸甸的希望。
矿上的活计依旧辛苦,监工的军卒眼神依旧冷厉,但石头看着那黑漆漆的“燃石”被一筐筐运出去,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东西,能换来他和妹妹活下去,甚至可能活得稍微好一点点的资本。
南秦的规矩很严,甚至可以说严苛。作息、任务量、行为规范,条条框框,触犯了就有惩罚,鞭子抽下来毫不留情。
但是只要记住那些规矩,其他的不管你干什么,谁也管不着。
规矩是明明白白的,写在纸上,由识字的吏员大声宣读:干多少活,拿多少粮和钱;犯了什么事,受什么罚。
里正偶尔的时候和他感慨:“这就是大秦规矩的进化版,只不过是好处多了些。”
是的,好处多了些。
只要遵守规矩,多的是好处、而不是惩罚。
他偶尔会去看妹妹。
养济院的环境比他想的好些,虽然吃的依旧是糙米野菜粥,但至少能吃饱,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有那个说话奇怪的“先生”教孩子们认几个简单的字。
妹妹的气色比前些时候好了很多,看见他来了,会跑过来甜甜地叫“阿兄”。
石头会把省下来的半个饼子塞给妹妹,看着她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便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摸摸怀里的钱袋,对妹妹说:“好好听先生的话,阿兄在挣钱,以后……以后咱们的日子会好的。”
他说这话时,底气并不十分足。
南秦的未来会怎样?这场仗最终谁会赢?
他们这些如同草芥的黔首,命运终究攥在那些大人物手里。
但至少此刻,他有了一个短期的、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挖更多的燃石,挣更多的工钱。
让妹妹在养济院过得更好,然后,攒钱,把妹妹接出来,或许,还能再有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地?
这个念头,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秦历二十年。
再也没有了战争,就连地方上的一些小起义都没了。
石头娶上了媳妇,有了两个孩子。妹妹也认识了许多的字,能照着墙上的告示给石头读了。
那些山,曾经是他童年噩梦里的催命符,如今,却成了养活他一家的“宝山”。
大秦各处都需要燃石,而他所在的这片土地,地下仿佛埋藏着无尽的黑色火焰。
矿坑比以前更大了,人手也更多了,从各地征调来的刑徒、招募的流民,还有像他这样本地被吸纳的黔首,都在那巨大的矿坑里忙碌着。
他成了矿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工头,识得燃石的成色,懂得如何避开危险的掌子面,手下管着十几号人。
并非什么官职,只是因为他肯干、踏实、熟悉这里,监工的吏员便给了他多一份工钱,让他带着新人。
“石头哥,这筐往哪搬?”一个刚来不久的小伙子喘着气问他。
石头指了指不远处标注着“甲字叁号”的堆场:“那边,码整齐了,待会儿有车来拉。”
“哥!”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妹妹提着个篮子走了过来,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眉眼清秀,身上穿着虽然依旧是粗布,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大秦律,鼓励垦荒,新垦之地,三年不征赋……郡守令,褒奖工矿优异者,赐牛酒……”
石头听着,心里默默盘算。家里现在日子好过多了,他每月有固定的工钱,媳妇在家养鸡种菜,还能织些粗布贴补家用。
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已经能满地跑了。
或许……真的可以像告示上说的,去那边坡上开点荒地?
三年不征赋,养好了就是自己的家业。
“哥,你想垦荒?”妹妹看出了他的心思。
“嗯,”石头点点头,“光靠我挖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地,才是根本。”
他想起了爹拼了半条命换来的那块地,虽然早已物是人非,但那种对土地的眷恋,似乎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妹妹笑了笑,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还温热的饼子塞给他:“嫂子让我给你的。快回去吧,俩小子念叨一天爹了。”
石头接过饼子,心里暖烘烘的。
他娶的媳妇是邻村逃难来的女子,勤快本分,虽然日子清苦,但一家人和和美美。
妹妹也定了亲,是矿上一个识文断字的小吏,人看着也老实。
回到家,两个孩子像小炮仗一样冲过来抱住他的腿。媳妇正在灶台边忙碌,锅里飘出粟米混合着野菜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