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夜过去,
韩北依旧跪在原地,姿势几乎未曾改变,只是脊背不似最初那般绝对笔直。
当第一缕阳光勉强照亮祠堂内景时,祠堂的门被轻轻推开。
周云山端着清水和伤药,无声地走了进来。
“二少爷,”周云山声音带着不忍,“天亮了,老爷吩咐,您可以起来了。”
韩北没有立刻动作,僵跪了一夜,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酸麻和背部伤口被牵拉的剧痛。
但他咬着牙,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身形晃了晃,最终稳稳站住。
“二少爷,我帮您处理一下伤口。”周云山上前一步想搀扶。
“不必。”韩北声音沙哑,拒绝了周云山的搀扶和上药,“我自己处理!”
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太多脆弱,哪怕这个外人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周叔。
他走过去,拿起昨晚脱下的外套,穿好,遮住了背后可怖的伤痕。
“父亲还有什么吩咐?”他问,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周云山看着他强撑的样子,心中叹息,低声道:“老爷说,让您好好养伤,这几天……就不必出门了。”这话说得委婉,但两人都明白,这是禁足。
韩北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点了点头:“知道了。”
周云山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左先生那边一切都好。情况暂时稳定了,但人还没醒。医院安排了最好的人守着,消息也按老爷的吩咐封锁了,没人打扰。”
韩北“嗯”了一声。
穿好衣服,他便迈步离开了祠堂,尽管每一步都牵扯着身后的伤痛,但他走得很稳,穿过清晨寂静的庭院,朝着自己独居的院落走去。
回到自己房间,韩北反手锁上了房门。肩膀这才往下沉了沉,不知不觉就松了一瞬。
他走到浴室,对着巨大的镜子,缓缓脱下了外套。然后是那件早已被血渍浸透衬衣。
衬衣布料跟伤口粘得死死的,往下扯一下就疼得钻心。他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愣是没哼一声。
镜子里,映出他后背纵横交错的紫黑色鞭痕,高高肿起。
他打开冷水,用浸湿的毛巾,一点点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
清理完毕,他拿起一旁的药粉,侧着头,反着手,姿势别扭地将药粉仔细地均匀地洒在每一道伤口上,没有遗漏任何一处。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细微的刺痛感,让他微微蹙眉。
缓和片刻后,他拿起纱布,开始自行缠绕包扎。
这个过程尤为艰难,手臂的活动不断牵动着背肌,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
但他强忍着,沉默地完成了一切。
处理完伤口,他换上一身干净的黑色衬衫,特意选了稍厚的面料以遮掩背后的痕迹。
将所有的伤痕与脆弱严密地遮挡起来,他又变回了那个冷峻沉稳的韩北。
韩北刚换好衣服,将最后一分脆弱严丝合缝地掩藏于挺括的衬衫之下,门外便传来下人恭敬的通报声:“二少爷,偏院那边传话,左先生醒了,说……想见您一面。”
韩北动作未停,对着镜子整理袖口,声音透过门板,冷淡得不带一丝感情:“告诉他,我没时间。”
“是。”下人应声退下。
房间里重新恢复寂静。韩北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亮的天光。
背上的伤痕在走动时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夜祠堂里的惩罚和训诫。也是左航强加于他的,无法回避的牵连。
左航醒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左航此刻的状态,以及那双看似虚弱却必然犀利的眼睛里会藏着怎样的算计。
现在去见左航,无异于踏入对方精心编织的网。
然而,脚步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韩北沉默地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深色外套,利落地穿上,遮掩了所有可能透出的痕迹,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穿过清晨依旧寂静的庭院,走向那座独立的小楼,正是左航所在的那座小楼。
小楼外的守卫见是他,无声行礼后让开。韩北推门而入。
韩北进去时,两个医生正在给左航做检查。
韩北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医生检查完离开,韩北才走进去。
左航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很差,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正望着门口,仿佛早就在等他。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左航说。
韩北没应声,反手关上门,却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边,冷眼看着他。
“这次……多谢你手下留情。”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谢的是什么——谢韩北那天的“救治”,更谢韩北给了他机会接近,也给了他一线生机。
韩北依旧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吝于给予任何回应,也不想与他进行任何无意义的对话。
左航似乎也不意外,目光缓缓移向被窗帘遮挡了一半的窗户,又缓缓道:“这房间……太静了,静得让人发慌。”
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话题,又像是在感叹,“外面的太阳……大吗?”
最后,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韩北,语气平静,却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我还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听着他的废话,韩北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他干脆利落地转身,手已然搭上了门把。
就在他转动门把的瞬间——
“呃…”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呻吟。
韩北的动作顿住。
他听见左航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难以忍受的痛楚喘息道:“呃……中枪……真他妈的……疼啊……” 声音扭曲,不似作伪。
韩北站在原地,没有在动。
然后,他听到左航用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带着细微颤抖和……商量口吻的声音说道:“止疼药……不能用吧?会影响神经,是不是?”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太疼了……韩北……留下,陪我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好不好?”
“好不好?”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韩北更感意外。
他从左航嘴里,几乎从未听过这种带着商量、甚至近乎……示弱意味的词语。这个一贯强势、算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此刻竟然会用这种口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