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廊外响起,旋即书房门被无声推开。拓跋隽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身深夜的寒气迈入,他外袍只是随意披着,露出内里深色的劲装,墨发微散,眉宇间却不见半分惺忪睡意,满眼都是对眼前人的关心。
“宁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事找我?”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室内,确认只有沈昭宁一人,且并无危险,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显示出他已进入全神戒备的状态。
沈昭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走到门边,对外面低语:“守死外面,三十步内,飞鸟不得过。”
“遵命!”亲卫的回应斩钉截铁,调集了更多人手将这片区域彻底封锁。
做完这一切,沈昭宁才转身,看向拓跋隽。她的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异常紧张和凝重。她没有任何迂回,开口便是石破天惊:“阿隽,我们要攻取兰陵、云梦之策,需要调整了!”
拓跋隽瞳孔骤然一缩。推翻一个关乎未来一年走向的重大战略?而且他们已经在执行这个计划了。即便他知道沈昭宁绝非无的放矢之人,心中亦掀起惊涛。
“发生了什么事?”他缓缓问出,身形未动,目光却如实质般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沈昭宁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张被墨迹污损的地图,用力点在东陵西南区域,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我的交易系统刚刚给我发了预警信息。明年,兴德二十年,东陵全境都会遭遇特大旱灾,重灾区在西南三郡,林阳、南岭、陇西。自春到秋,三季无雨!”
她的话语如同寒冬腊月兜头浇下的冰水,让拓跋隽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深知在天灾面前,个人的勇武、军队的强悍,是何等渺小。
他知道沈昭宁的神女传承有多厉害,自是深信不疑,也知道此事不能存有任何侥幸。他迅速抓住了更关键的问题:“波及范围知道吗?对我们,影响有多大?”
“涉及东陵全境,我们这里,亦非桃源。”沈昭宁的手指沉重地移回东北四郡,“虽不至如西南那般沦为绝域,但明年春夏,雨汛远逊常年。若无有力举措,我等四郡粮产,肯定会减产。”
“减产……”拓跋隽低声重复,眼神瞬间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系列数字:现有各级官仓存粮、军队与战马的日常消耗、四郡百姓的最低口粮需求、支撑攻打两郡所需的庞大后勤……每一项原本还算宽裕的预算,此刻都变得岌岌可危,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书房内陷入了死寂,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炭火盆里,一块炭“啪”地爆开一簇火星,短暂地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突然,拓跋隽猛地一拳砸在桌案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脸上非但没有绝望,反而涌现出一种被极致危机激发出的、混合着悍厉与兴奋的光芒。“好!好一场大旱!真是……天赐良机!”
沈昭宁先是一怔,随即了然。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推演时相同的东西,那毁灭性危机的另一面,隐藏着的、足以撬动整个东陵的巨大战略机遇!
“不错!是危亦是机,一场泼天的大机缘!”沈昭宁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激越,她快步走到他身侧,指尖在地图上急速划动,“阿隽,你想想!当西南赤地千里,饿殍盈野,易子而食之时,安阳城里的皇帝和大臣们在做什么?他们必然还在争权夺利,他们的官仓不会主动开给垂死的灾民,他们的军队只会用来弹压可能出现的民变,他们的第一反应定是掩盖与推诿!”
她的指尖又重重戳在己方的四郡之上:“而我们,若能在此根基之地,提前布局,兴修水利,推广耐旱之物,全力保产甚至增产!同时广积粮草,等到灾情最烈、人心尽丧、旧秩序濒临崩溃之时……”
“我们便可高举‘奉天赈灾’之旗,西进西南!”拓跋隽接口道,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猛兽,“我们所携,非是刀兵,而是活命之粮!我们所至之处,将无血战之抵抗,唯有渴求生机之万民!我们非是征服,而是拯救!届时,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岂是安阳那堵高墙所能抵御?”
“正是此理!”沈昭宁重重颔首,胸中块垒尽去,思路豁然开朗,“这将不再是草原与中原之争,而是‘仁德’与‘暴政’、‘生机’与‘死寂’的天下抉择!我们要让东陵的百姓,让天下的有识之士都看清楚,在这滔天巨灾面前,谁能力挽狂澜,谁能给予他们一条活路!”
思路一旦贯通,策略便如潮水般涌来。
拓跋隽负手于后,在书房内快速踱了两步,语速加快:“如此,兰陵、云梦,暂时不动为上。此时强攻此等富庶之地,损耗必然巨大,而且会过早暴露实力,引来朝廷与周边势力的全力反扑,将我们困于窘境,不是明智之举。”
“不但如此,”沈昭宁目光灼灼,一个新的、更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常规文宣,力度尚嫌不足!我们需一记重锤,一记能直接砸碎东陵统治根基、让其自乱阵脚的重锤!”
拓跋隽停下脚步,看向她:“何谓重锤?”
沈昭宁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天、降、神、谕!”
不待拓跋隽发问,她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我们使用全息投影仪’。可于夜空之上,投射巨大光影文字或图像,栩栩如生,宛若神迹临世!我们可在安阳城,在各大郡城上空,投射上天警示!内容便是——‘帝星失德,旱魃西来’!”
拓跋隽瞬间就明白了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这已非寻常的攻心之计,这是直接借用“天意”的名义,从根本上否定东陵皇室统治的合法性!
“好一个‘天降神谕’!”拓跋隽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彩,“此计若成,东陵朝廷不攻自乱!民心士气,皆为我所用!宁儿,此真乃神策也!”
他大步走回沈昭宁面前,双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如此一来,我们新战略的核心便是:‘西进就食,东固根基;神谕开道,攻心为上!’”
“正是!”沈昭宁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力量和温度,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开创历史的豪情,“我们要让这‘天灾’,成为我们最强大的盟友!让这‘神迹’,成为我们最锋利的刀刃!”
夫妻二人目光交汇,无需再多言语,澎湃的心潮与决绝的意志已紧密相连。一种超越简单军事征服的、更为宏大的格局与使命感,在两人胸中激荡汹涌。
拓跋隽松开手,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毅与果决,但那眸底深处,已燃起足以燎原的火焰。“事不宜迟。明日开会,便需统一思想,将此新策颁行!任何质疑与阻碍……”他语气一顿,杀伐之气隐现,“皆需以铁腕,即刻肃清!”
窗纸之外,夜色依旧浓稠,但东方天际,似乎已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决定命运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