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总管的目光瞬间转移到沈昭宁身上，那眼神阴鸷得吓人，双手在宽大的袍袖里攥得死紧，手背青筋暴起，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公主！”春桃猛地上前一步，挡在沈昭宁身前，小菊也紧跟着站了过来，两个小宫女虽然身形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旁边一个圆脸宫女咬着唇，攥着拳头的手微微发抖，犹豫了片刻，也挪到了春桃身边，怯生生却坚定地看着高总管。
与此同时，一个护卫不动声色地靠近高总管，手按在剑柄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摆出了明显的保护姿态。另一侧，两个侍卫站在廊下，其中一个撇了撇嘴，脸上满是不屑；另一个则皱着眉，目光在高总管和地上的狼藉间来回扫视，显然也觉得不妥。
其他人要么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要么踮着脚往屋里瞧热闹，廊下一时静得只剩下雨声。沈昭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咳。”二皇子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高总管，你负责和亲队伍的物资调派，就是这么做的？”
高总管梗着脖子，语气丝毫未减：“回二皇子，这些都是奴才的私人物资，奴才自己享用，有何不妥？”
“私人物资？”二皇子挑眉，声音冷了几分，“你既在陪嫁团中，吃穿用度便都属公中，哪来的‘私人’一说？你的一切，本就该是公主所有。”
这话堵得高总管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沈昭宁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敛了锋芒，声音软下来，带着几分委屈：“高总管，其实也怪我冲动了。只是……父皇赐了十车嫁妆，不说山珍海味，顿顿像样的饭菜总该有的吧？”
高总管闻言，像是抓住了台阶，立刻顺坡下驴：“公主说的是，都怪奴才考虑不周。今日实在是雨大湿了柴火，下次定给公主备好妥当的吃食。”
“高总管以后注意便是。”二皇子适时开口，算是给这事定了调。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众人散去时，沈昭宁回头望了眼那间狼藉的耳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场闹剧看似不起眼，却让她看清了不少人。
回到大厅，沈昭宁和春桃仍坐在窗边。雨又大了起来，哗哗地敲打着屋檐，将廊下的脚步声、说话声都揉碎了。沈昭宁看着廊下来来往往的人影，有的行色匆匆，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缩着脖子躲雨——千人千面，果然只有遇到事时才能见得真切。
坐了一下午，沈昭宁觉得有些乏了，便对春桃说：“走，陪我去走走。”
春桃连忙应了，跟着沈昭宁走出房间。两人沿着走廊慢慢散步，雨幕中的驿站显得格外安静，只有雨打芭蕉的声音此起彼伏。刚走到走廊尽头，隔壁房间忽然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那高公公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无根的玩意，还敢克扣老子的晚饭！”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愤愤不平。
另一个声音沉稳些，劝道：“行了，忍忍吧，饿不到你。”
沈昭宁眼睛一亮，对春桃使了个眼色，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两个少年正坐在桌前擦着兵器，见有人进来，慌忙站起身行礼。
沈昭宁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了个转，已然认出了他们。左边那少年身形偏瘦，肤色偏白，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眉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听声音就是刚才抱怨的少年，她忽然想到这正是方才在厨房外撇嘴冷笑的护卫。右边的少年则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神情虽冷峻，眼底却透着股坦荡，正是那个皱眉盯着高总管、满脸不忿的护卫。
“你们是……”她缓缓开口，语气平和。
“属下薛冉，护卫队的。”白皮肤的少年抬头时，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痞气，冲淡了行礼的拘谨，反倒添了些不羁。
“属下赵刚。”另一个少年言简意赅，抬眼时目光坦诚地迎向沈昭宁，没有半分闪躲。
沈昭宁从他们的抱怨中得知，方才高总管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一腔怒火没处发泄，瞥见了这两人脸上的不屑的表情，将怒气发到他们俩身上，连晚饭都给克扣了。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薛冉”“赵刚”两个名字在心底记牢。或许，这便是她在这支人心叵测的队伍里，能找到的第一批可用之人。
雨还在下，驿站的屋檐下挂着长长的雨帘。
夜深人静，沈昭宁和春桃坐在烛光下，梳理白日的发现。
“春桃，你怎么看今日的事？”沈昭宁轻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茶杯边缘。
春桃蹙着眉，仔细回想：“高总管那般嚣张，定是有所依仗。他身边那个护卫，手一直按在剑上，像是专门护着他的……奴婢觉得，他们像是一伙的。”
“嗯，”沈昭宁点点头，这与她所想不谋而合，“能让他这般有恃无恐的，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还能有谁？”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皇上将他安插在我身边，名为辅助，实为监视，却不告诉我还有哪些暗探，看来……终究是信不过我。”
最让她费解的，是夏嬷嬷的反常举动。
“若她也是皇上的人，本该与高总管同气连枝才对，为何今日会当众给他难堪？”沈昭宁像是在问春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敢这么做，必然也有她的底气。她的背后，又会是谁呢？”
皇后？其他妃嫔？太子？一个个可能性在她脑中闪过，又被逐一排除。线索太少，就像一团乱麻，怎么也找不到线头。
她换了个思路，试图将自己抽离出来，从一个布局者的角度去思考。
“春桃，你说……”她沉吟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皇上真的要布一张网，他会怎么布？”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
“必然不会把所有探子都交给一个人。”沈昭宁顺着这个思路缓缓推测，“高总管目标太大，万一他出了事，或者背叛了皇上，整条线不就都断了吗？”
一个更大胆、更谨慎的念头浮上她的心头。
“或许……还有另一条线？”她看向春桃，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一条连高总管自己都不知道的暗线。平时蛰伏不动，一旦高总管这条线断了，才会被启用。这样一来，即便高总管折了，父皇的眼睛也依然亮着。”
若真如此，那夏嬷嬷今日的举动就说得通了——她或许就属于那第二条线，因此才敢不买高总管的账。甚至，她今日的发难，就是在向某些人传递某种信号？
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没有任何实证。但这座驿站里弥漫的诡异气氛，每个人脸上微妙的表情，都在隐隐印证着她的不安。
“看来，我们不能只防着高总管了。”沈昭宁吹熄了蜡烛，在黑暗中轻声道，“从明日起，你我都要更仔细些。高总管的人要留意，夏嬷嬷那边……更要留心。还有今日站出来的小菊、翠儿，以及薛冉赵刚，都值得我们花心思观察。”
她需要更多的线索，来验证她今夜这惊心动魄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