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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二堂内,炭火烧的通红,几人一进去,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刚落坐,便有人奉上热茶。

这些人都是寒风中走了多日的,这地界虽说还未落雪,但那股子湿冷也不好受,眼下喝上一口热茶,又有炭盆烘烤,这舒坦劲儿一上来,苏伯率先打了一个哈欠,徐亮紧跟着也来了一个,魏世莫名的也跟上了……

梁文亭本就没打算寒暄,这起案子着实折磨了他一个多月了,他很想即刻转手交给谁,哪怕将他立刻贬职也可,只要不再查下去,被贬还能再上来,可若是查下去,先不说得罪了多少人,后面还能往哪查?能查的像是都已经查了,他已经完全没有方向了。

他现下恨不得吃的菜里都不要放盐,一个盐字如今已能让他瞬间心惊肉跳,多少个不眠日了?

可他还未开口,这些人一个个的张开了嘴。

李昭趁机仔细打量梁文亭,他的面容算不上俊朗,可说是极为普通,却有一双格外清亮的眼睛,眼尾布满细纹,许是熬夜查案的缘故,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胡茬,进了屋,梁文亭将披风脱下,露出半旧的藏青官袍,领口、袖口的补丁用同色布仔细缝补,看得出来是穿了有些年头的旧衣……

李昭皱眉,她觉着这就有点过了,一个府尹再如何清贫,也不至于到这种境地。

一路上看到的井然有序,让李昭本来对这位府尹还有点好感,如今,没了,李昭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

“我已命人准备了些吃食,各位莫要嫌弃,先将就吃一口,住的客栈也已安排妥当,待我说完案情,几位便可用饭而后去客栈歇息了。”

梁文亭说着轻咳了一声,他是想提醒几人先别睡着了,至于这些人从哪来,要到哪去?他一概不关心,只想着既然上面说来人协助查案,他将前面那两个字省去便是,之前按察使来过,跑的比兔子还快!这次决不能让这些人有机会离开淮城。

梁文亭给身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面好了先别上,吃饱了更困!

而后,梁文亭轻咳了一声,开始讲述案情。

顾家在淮城那是一等一的大宅,之所以大,是因为后院还有盐仓。

淮城城里的宅子是顾崇山在淮城处理盐务之处,他的家人都在淮城外的别院里住着,平日里顾崇山不忙的时候会出城回家,时而也会有家人进城住在宅子中。

通往后院盐仓的门是上锁的,即便没有家眷在,也要按规矩开锁上锁。

而出事那几天,家眷不在城内。

也就是说死的十七人中,除了顾崇山外,都是宅子里伺候在他身边的随从、护院这些人,而后院盐仓中的人,根本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直到冰雨停了,觉着几日未曾开门,管事的绕到前院大门,发现大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便小心翼翼的推开……

“平日里后院上锁的门可是日日都开?”李昭插嘴问了一句。

梁文亭愣了一下,他一直是朝魏然开口讲述的,没想到这名女子先开口询问。

他看了一眼魏然,见魏然波澜不惊,毫无责怪之意,便也只能答道:“这顾崇山是有些脾气的,财大气粗嘛,手下的人都有些怕他,且那院门不忙的时候,也有几日不开的时候,但通常都会有人提前知会一声,那几日连着下雨,冷的很,他们便没有主动去问,况且锁是在前院那一侧,他们这边,等着便是了。”

“宅子除了随从,护院没有丫鬟、厨子、粗使婆子?”李昭又问。

“没有。这宅子主要是顾崇山处理盐务用的,平日里各色人等来往不断,偏那几日下雨,阻了一些人的脚步,又临近腊月,顾崇山身边的,就是出谋划策的,跑前跑后的人提前赶路回老家,不然人会多些。年根了,他们的生意上可能就剩腊月里的一场什么会,顾崇山也就是见见人,说是要将来年的盐引份额在会上说清,其实早就有定夺了。”

梁文亭顿了一下又说:

“因没有女眷在,这宅子便也没有安排丫鬟婆子的,厨子是雇的,每日带着几个徒弟采买做一日三餐,但他们不被允许住在宅子里,顾崇山就喜欢吃这个人做的菜,说是用了十多年了,案发后找到这个厨子,他就住在城里,病了好几日了,左右邻里都可作证,这厨子说以前也有这般情况,家中有事或者生病,护院中有一人可暂时替代他做几日饭菜,顾崇山十分的惜命,不会轻易吃生人做的饭菜,这厨子歇了,跟着他的那几个徒弟便也歇了,说是护院不喜他们,若没有那厨子护着,护院常欺负他们。”

李昭点点头,示意梁文亭继续。

“是盐仓的人报的官,我当时没敢耽搁,带着衙役便去了,那场景……着实骇人!”

“大人可有命人将尸体摆放何处画成图?”李昭又插了一句。

梁文亭还沉浸在当时看到的画面中,李昭这一问,倒是迅速将他唤醒,他忙说:“有画下来,我这就命人拿来。”

李昭摆手说:“不急,顾崇山这等身家,身边的人,尤其是随从理应都有些工夫在身吧?”

梁文亭下意识的又看了眼魏然,发现这人脸上的笑意更浓几分,他虽有不解,但还是答道:“自然是有些功夫,护院那些人没功夫也成不了护院,听说顾崇山身边的随从功夫更高,我核对过了,都死了。”

“谁为人证?”

“自然是顾崇山的家人,死者大部分也有家人,后来相继过来认尸,死者均已确认身份,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是说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生蛆虫了吗?按理说死亡时间都难以推断,还能辨认?”

梁文亭连着摆手说:“并非所有尸体上都生出蛆虫,而是在屋中的几具尸体……尤其是顾崇山,他那屋中不但有地龙还有炭盆,他怕冷,炭盆可能烧的快些,但地龙熄灭需要些时间,他又穿着厚厚的锦袍,才使得……”

“就是说他很可能是准备出门的时候被杀的,或者说是要与凶犯一同出门的时候。”魏然轻声说了一句。

梁文亭忙说:“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便命推官去查顾崇山那几日的行程,发现与顾崇山有牵扯的、且经常与顾崇山来往、进出顾家是常事的,有这么几个人,一个叫罗万山,也是盐商,与顾崇山既有合作又相互下绊,难说是敌是友……”

“如何合作?”魏世好奇的问。

“他们相互代运私盐,每趟抽取三成利,且他们二人的盐仓中都用香灰混盐增加分量,这事儿肯定是俩人说定的,但二人也曾因为争码头,手下之间动过手,这点恩怨听说是一直没了结,但淮城是顾崇山的地界儿,即便罗万山想动手,怕是也不会在顾宅动手,他的人进顾家,定会被顾崇山的人盯紧了,况且案发那几日,罗万山和他的手下一直在成州,买凶杀人不是不可能,而是……”

“进不了顾家。”李昭接口道。

梁文亭轻咳一声,点了点头,又说道:

“与顾崇山走的近的,往来频繁的还有盐运使司的官员,这些人如今都在牢中,但,唉,你们说他们真说是因为盐引亏空的窟窿太大而杀了顾崇山,那不等于将自己贪赃枉法的事摆到明面上了?还一杀便杀了十七人!没道理嘛!”

梁文亭双手一摊,又说:“还有一个姓李的巡盐,刚你们也问顾家后院的那些人怎会等了几日才到前院看看?一方面是因为顾崇山家规极严,另一方面每日自有巡盐从码头到盐仓巡视,一日走好几趟,出事那几日正是这个李巡盐的班,偏他就偷懒,停了三日工,待衙役前去捉拿,他都已经出了城,衙役是在城外将其捉拿的。”

“他自己可没这能耐杀了十七口。”魏然说。

“正是此理,我想着定有帮凶,哪知审问之后才知此人不过是贪杯,得了些好酒,便日日饮醉,耽误了出巡。”

李昭‘哦?’了一声,问:“当值的人只他一人吗?”

“原本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是整组出巡,一组三人有三组,他们这组也不知谁提出来的,夜晚值守的人三人还是一起,但白天着实没什么事,便偷懒,改成一人,这样其他人便可歇着了,具体如何轮班,有口供在,你们可以细看。”

“他从何处得来的好酒?早不得晚不得,偏在出事那几日,还是他当值的时候得了。”李昭问。

梁文亭看了眼李昭,又看了眼魏然,魏然依旧没有想要训斥的意思,便只能回答道:

“是他家亲戚嫁闺女,说是珍藏了十多年的女儿红,因他大小也算个官,那家亲戚便将好酒送与他,他们这些人常年懒散,因不归府衙管,我便也懒得问,这次事发,我刻意命人去问了问,跟他们说不会论罪,实话实说便是,他们都说有过当值时偷懒,歇着不动的时候,那李巡盐也是惯常如此,没想到摊上这么大的事。”

梁文亭说罢,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又说:“大概案情便是如此……”

“没了?”魏世皱眉问。

裴空哼了一声说:“这几个听着也不是有可能会杀顾崇山的人。”

梁文亭叹了口气说:“顾崇山五十多岁了,做了三十年盐商,上上下下他全都弄得明明白白,身边随从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他们这些人,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怎会招惹官府?若是在街上,路上刺杀顾崇山还好说,在家中行刺,一杀还是十七口,官府怎会轻易放过?那罗万山虽能说清与命案无关,但因这起命案,将他盐务上的不法之事查出,眼下也是身在牢狱。”

“我记得大人之前说过,盐仓少了盐。”李昭提醒说。

梁文亭又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是查了才知道,这盐啊,与粮食差不多,报上去的是一个数,仓里有的又是一个数,这些盐商为何如此阔绰?还不是因为私下偷偷走私盐!朝廷三令五申,惩戒也十分严苛,但挡不住他们犯险,更何况这些事他们早都上下打点好了,上面的官员也是心知肚明,不曾捅破便是了。”

“你的意思是……不会是灭口之举?”魏然问。

“偷偷灭还有可能,确实很大一个窟窿需要补,上面的官员真说为了脱罪,甩锅,理当偷偷杀,最好做成畏罪自杀的假象,如此这般做,是怕朝廷知道不了?再说,若果真如此,总要先将我买通,不然,处处疑点,如何向上交代?”

“大人说的处处疑点是指……”

“顾家十七口皆被杀,却无人及时报官,这便已很是可疑!”梁文亭很是严肃:“顾崇山家中有暗室,暗室中两箱账本没有销毁,一箱是贿赂账本,详细记录这些年向谁行贿,打点了谁,如何得到盖好印章的空白盐引,你们可知一张空白盐引,按规制可运盐两百斤,在顾家拢共搜出一百六十四张!另一箱确实是账本,是顾崇山倒卖盐引、侵吞盐税,走私盐的数额,仅仅三年间便是八十万两白银啊!”

梁文亭说到这里,面色有些涨红。

“所以说,不可能是官员灭口。”魏然冷声道。

“对!我便细细查了那个叫罗万山的,不在我的地界,查起来着实有些费力,好在推官是个能干的,加上此案洛京城尤为重视,没等我找到什么可疑之处,成州那边便将罗万山收押了,我这边过去的人才有机会查验他的盐仓。”

“这些盐商,有一个算一个,先抓起来再查,各个违反规制,不过是用银钱养着一众官员,便是头猪,给它盐引它也能腰缠万贯。”徐亮愤愤不平的说。

李昭知道徐亮对盐帮,漕帮都很反感,镖局走镖不怕各地官府,反倒是要躲着这些帮众走,赶上他们人多,更是要认低伏小,惹了这些人比惹了官府中人麻烦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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