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川背靠着冰冷的舱壁滑坐在地,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右胸至肩膀那大片狰狞的蓝晶。晶化率32%——面板上猩红的数字如同判决。他能清晰“听”到晶体在骨骼和肌肉纤维间缓慢生长的、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嚓嚓”声,像冰层下冻结的亡魂在低语。
更可怕的是皮肤下的异动,那些暗红的血丝,正沿着晶化的边缘,如贪婪的藤蔓般向未被侵蚀的皮肉深处悄然蔓延。每一次延伸,都带来一阵麻痹般的冰冷和细微的、如同神经被撕扯的幻觉痛楚。
“它在…吃我。”叶川的声音嘶哑,带着晶粒摩擦的杂音。他抬起颤抖的、半晶化的左手,试图去触碰右肩那片致命的蓝冰,指尖却在距离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仿佛那里盘踞着一条无形的毒蛇。一种混合着厌恶和恐惧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闭嘴。”林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比舱内的空气更冷。
她站在驾驶台前,背对着他,白发如雪瀑垂落,发梢凝结的冰晶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星芒。那几缕淡银色的星纹,在她如霜的发丝间若隐若现,如同冰层下流淌的星河。
她正将那块被牵引索捕获、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气的时间冰晶,小心翼翼地嵌入一个特制的能量隔绝容器中。容器表面立刻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
“这东西是钥匙,”林夏动作精准,指尖小心地隔绝着冰晶的致命寒气,“通向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也可能是陷阱。”她顿了顿,没有回头,“老K,找到能用的东西了吗?我们不能永远困在这个气泡里。”
老K庞大的机械身躯,半跪在一堆暴露的管线旁,那只猩红的义眼投射出扫描光束,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切割出锐利的光斑。旁边堆着几块刚从备用能源舱拆下来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能量板。
“能量板只能维持基础维生系统…七十二小时。”老K的金属合成音带着电流的沙沙声,“武器系统完全离线,引擎核心严重损伤,跃迁是找死。”他停顿了一下,义眼光束扫过叶川的方向,“但是…扫描到坟场深处,有强烈的能量反应。非联邦制式…是‘熵灭’级别的能量波动。”
“熵灭?”林夏猛地转身,白发随着动作扬起一片细碎的冰晶星尘,左眼深处的倒计时“42”仿佛凝滞了一瞬。“传说中…能抵抗虚能侵蚀的战甲?”
“匹配度87.6%。”老K确认道,猩红的光束聚焦在扫描图上一个如同金属心脏的扭曲结构上。“能量源微弱,但核心结构似乎完整。位置…在坟场‘心’脏区域,也是空间乱流最狂暴的地带。”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现实的冰水浇熄。要穿过外面那片连星舰残骸都能轻易撕碎的死亡湍流,抵达核心?以渡鸦号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自杀。
“需要…能量核心。”老K的金属头颅转向叶川,“你的晶化组织…蕴含着高浓度的、被时痕刃转化的虚能。如果能稳定输出,配合我的机械族能量引导技术,或许…能短暂‘冻结’出一条通往核心的路径。”
叶川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下意识地蜷缩起那只晶化的手臂,“用它?”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笑声,带着自嘲和绝望,“用它去抵抗它的东西?真是…绝妙的讽刺!”皮肤下的血丝仿佛感受到他剧烈的情绪波动,猛地一阵扭动,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出声。
“这是唯一的路。”林夏的声音斩钉截铁,她终于转过身,直视着叶川。白发间的淡银色星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流转,散发出一股清冷的、稳定心绪的力量。
“你的晶化在侵蚀你,但它的能量是真实的。压制它,或者被它吞噬,选择权在你,叶川。”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叶川眼中的混乱和抗拒,“或者你想让老K拆掉自己最后一块核心能源板去赌?”
老K沉默着,猩红的义眼微微黯淡了一瞬。他没有反驳。
空气凝固了,只有船外空间乱流撞击残骸的闷响,以及叶川因压抑痛苦而变得粗重的、带着晶粒摩擦杂音的呼吸。
叶川看着自己那只半晶化、半被血丝缠绕的手——一只怪物般的手。厌恶感如同毒藤缠绕心脏。
“怎么做?”叶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他不再蜷缩,而是将那只晶化的右臂,缓慢而沉重地抬了起来,伸向老K。
老K没有废话。他庞大的机械身躯灵活地移动到叶川身边,金属手指弹出几根闪烁着幽蓝能量微光的探针,精准地刺入叶川晶化右臂边缘尚未完全被侵蚀的肌肉组织中。
“呃!”剧痛瞬间贯穿全身!叶川的身体猛地弓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不仅仅是物理的穿刺,更像是他体内那股狂暴的虚能,遭到了粗暴的“抽取”和“引流”!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混杂着冰蓝晶屑和暗红血丝的扭曲能量流,顺着探针疯狂涌入老K手臂上的能量导管!导管瞬间变得炽亮滚烫,老K的机械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关节处冒出细微的电火花!这股来自叶川晶化躯体的能量,狂暴、冰冷、充满了侵蚀性!
“稳定输出!林夏!”老K的金属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吃力”感。
林夏早已就位。她双手按在控制台上,白发狂舞,发梢的冰晶星芒暴涨!淡银色的星纹在她发间彻底亮起,如同流淌的星河。
三人协调一致,一股强大的、清冷的精神力量,顺着林夏的指尖注入渡鸦号的控制核心,再通过老K的引导,强行包裹住那股从叶川体内抽出的、桀骜不驯的混合能量!
冰蓝与暗红交织的狂暴洪流,撞上了林夏白发星纹构筑的、秩序森严的银色堤坝!
嗤啦——!
刺耳的、如同冷水泼进滚油般的能量湮灭声在船舱内炸响!
“就是现在!”老K怒吼,义眼红光刺目!他猛地将这股被林夏强行“驯服”的能量束,导向渡鸦号残破的船首!
嗡——!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色能量光柱,如同刺穿黑暗的极寒之矛,悍然从渡鸦号的船首发射阵列射出,狠狠刺入舷窗外狂暴的空间乱流之中!
奇迹发生了!
冰蓝光柱所过之处,那些狂乱撕扯、折叠、粉碎一切的空间湍流,竟被强行凝固、抚平,形成一条直径仅容渡鸦号勉强通过的、相对稳定的“冰封”通道!通道两侧,是被按下暂停键的、凝固的空间碎片和能量乱流,构成一幅诡异而壮观的死亡画卷!
“推进!最大功率!”林夏脸色苍白如纸,维持这种级别的能量引导和空间冻结,对她的精神是巨大的负担,白发间的星纹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渡鸦号引擎发出濒死的哀鸣,沿着这条用叶川的“生命”和林夏的“秩序”强行开辟的冰封通道,一头扎向坟场最深处那片蠕动的黑暗!
通道在身后寸寸崩塌,凝固的空间碎片重新化作致命的湍流。每一次引擎的震动都让船体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
叶川瘫在角落,右臂被抽取能量的地方一片麻木的剧痛,晶化似乎暂时停滞了,但皮肤下的暗红血丝,却如同受到刺激般更加活跃地扭动着,带来阵阵诡异的麻痒感。他看着林夏挺直的、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她白发间竭力维持的星纹,一股混杂着愧疚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热流堵在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舷窗外的狂暴乱流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奇异的“真空”。
这里仿佛是坟场的子宫,一个被巨大残骸拱卫出的球形空间。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具巨大的、扭曲的机械构装体。无数粗大的、缠绕着能量管线的机械臂从核心向四周伸展、虬结,部分结构已经断裂、锈蚀,但核心部位似乎完好,缓慢而沉重地搏动着。
“熵灭战甲…核心炉!”老K的声音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激动。
渡鸦号小心翼翼地靠近。近距离观察,那战甲核心的黑暗能量并非纯粹的黑,其深处,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明灭不定的能量火花在生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能量引导,准备对接…”老K操作着机械臂,准备将渡鸦号残存的能量管线与那团黑暗核心连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团缓慢搏动的黑暗核心,在渡鸦号靠近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吸力!目标并非能量管线,而是老K胸口那块象征着机械族身份与荣耀、此刻正闪烁着微弱蓝光的菱形族徽!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老K!他庞大的金属身躯被强行固定在原地,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胸口那块镌刻着古老机械符文的族徽,蓝光疯狂闪烁,其蕴含的能量正被那黑暗核心贪婪地、不可抗拒地抽取!
“不!!”老K的金属合成音第一次爆发出愤怒和惊恐的咆哮!猩红的义眼疯狂闪烁,试图切断联系,但那股吸力源自熵灭战甲核心最本源的同频共振,根本无法抗拒!
族徽上的蓝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复杂的符文线条一根根熄灭!与之相对的,那团黑暗核心的搏动却骤然变得有力、贪婪!幽邃的黑暗光芒大盛,照亮了周围残骸上的金属结构。
“它在…吞噬我的根源!”老K的咆哮变成了某种金属悲鸣,挣扎的力量迅速衰弱。猩红的义眼死死盯着熵灭核心上蔓延的、形似墓碑的裂纹纹路,有了一个冰冷的认知:这不是新生,这是…对亡者力量的亵渎和掠夺!这件熵灭战甲,早已被这座坟场的死亡气息彻底污染、同化!
战甲裂纹深处透出的死寂光泽,与周围巨大残骸上的墓碑纹路,在幽暗的光芒下,无声地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