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十七）
雨势在午后渐渐收住，只剩檐角断续的滴水声，敲在楼下空调外机上，嗒，嗒，像缓慢走动的秒针。
屋子里弥漫着雨后的潮湿和寂静。林薇煮了碗面，坐在窗边小口吃着。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孙磊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他发来的：「鞋已换！报告完毕！〔图片〕」
图片里是双干燥的、看起来暖和的毛绒拖鞋，踩在办公室灰色的地毯上。
她看着那图片，筷子尖的面条慢慢滑回碗里。
下午，她强迫自己静下心备课。教案写了几行，笔尖顿住。视线不由自主飘向手机。
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的号码，那个路灯下的身影，那张质地硬挺的名片。沈胤。他精准地找到了她小区的名字，甚至能在晚上“偶遇”。这背后是什么？仅仅是App注销前残留的数据？还是某种更深入的……窥探？
胃里那点食物的暖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密的不安。她放下笔，点开手机浏览器。手指在搜索框上方悬停片刻，然后敲下了“沈胤 建筑师”。
搜索结果跳出来。关联词条不少。他所在的事务所官网，几个本地知名建筑项目的设计团队名单里都有他的名字，甚至还夹杂着几篇行业专访。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合体的西装，面对镜头微笑，从容自信，和昨晚路灯下那个身影重叠。
看起来一切正常，甚至堪称优秀。
她关掉浏览器，试图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疑虑。也许真是巧合？也许他只是记忆力好，恰巧路过？
视线落在书桌那个紧闭的抽屉上。
她伸出手，指尖碰上冰凉的金属把手，轻轻拉开。
红包和石子安静地躺在里面。她拿起那颗石子，冰凉的触感硌着掌心。孙磊在山路上捡到它时，笑得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
就在这时，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不是微信，是电话。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心脏猛地一缩。又是他？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呼吸屏住。几秒后，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但没有立刻说话。
“喂？是林薇林老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完全陌生的中年男声，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客气。
林薇愣住：“我是。您哪位？”
“哦，您好您好！冒昧打扰了。我是‘缘来是你’婚恋平台的市场调研员，工号1076。想占用您几分钟时间，做个简单的用户回访，可以吗？”
婚恋平台？回访？林薇的眉头蹙起。她早就卸载那个App了。
“我很久没用你们平台了。”
“没关系没关系，就是针对过往用户做一个简单的体验调查，帮助我们改进服务。很快的，就三五个问题。”对方语气热情又坚持。
林薇看了一眼窗外还在滴水的天空，耐着性子：“你问吧。”
“好的，谢谢您。第一个问题，您当初选择我们平台，最主要的原因是？”
“朋友推荐。”林薇敷衍。
“第二个问题，您在使用期间，对我们的‘智能匹配’功能满意度如何？比如匹配对象的准确度，信息真实性等方面。”
智能匹配。92%。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还行。”
“具体呢？有没有遇到过特别契合，或者……印象特别深刻的匹配对象？”对方的追问似乎过于具体了。
林薇的警惕心提了起来：“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哦，您别误会，我们只是想了解算法还有哪些优化空间。”对方立刻解释，语气依旧职业化，“比如，您是否遇到过资料显示非常优秀，但接触下来感觉有些……异常的用户？”
异常？
路灯下沈胤那张无懈可击的脸，精准的问候，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以及那句“路过”。这一切飞速掠过脑海。
“没有。”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有些发紧。
“这样啊……那好的。最后一个问题，您后来卸载我们App的原因，是找到了合适的对象，还是其他？”
林薇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石子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找到了。”
“恭喜您！那太好了！方便透露一下，是和您在我们平台上认识的用户发展的吗？”对方的语气瞬间变得极其感兴趣。
这个问题越界了。赤裸裸地越界了。
林薇猛地反应过来。这根本不像一个普通的用户回访！哪个平台的调研员会如此执着地追问具体匹配对象的细节？
“这不在回访范围吧？”她冷下声音。
“呃，抱歉，只是随口一问，希望您幸福……”对方似乎也意识到失态，连忙找补。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挂了。”
“没有了没有了，非常感谢您的时间！祝您生活愉快！”
电话匆匆挂断。
忙音响起。
林薇却还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背后窜起一股寒意。
这不是回访。
那一个个问题，精准地围绕着她使用平台的经历，围绕着“匹配对象”，尤其是最后那个突兀的、关于她是否与平台用户发展关系的问题……
像是有人在借回访之名，核实什么。或者说，探查什么。
谁需要探查这个？
沈胤的名字像冰锥一样刺进脑海。
他不仅知道她住哪里，还能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他和这个平台有什么关系？或者，他用了别的办法？
一种被无形之手严密窥视的感觉，密密麻麻地裹住了她，令人窒息。
她猛地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孙磊的对话框。手指飞快地敲打屏幕，几乎要戳破玻璃：
「刚才有个奇怪的电话，说是婚恋平台回访，问得很细。」
消息发送成功。
她盯着屏幕，呼吸急促。
几秒后，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孙磊的回复很快跳出来：
「行者孙：「啊？什么平台？问啥了？没被骗吧？」」
一连串的问号，带着他惯有的、咋咋呼呼的关心。
林薇看着那行字，那瞬间爆发的、想要倾吐的惊惧和疑虑，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告诉他有什么用呢？让他也跟着紧张？或者，让他觉得她疑神疑鬼？
她盯着那行充满烟火气的回复，再想起刚才那个电话里职业却冰冷的试探，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割裂得让人心头发冷。
她删掉了对话框里已经打好的、更详细的描述。
最后只回了一句：
「林薇：「没什么，可能我想多了。」」
「行者孙：「肯定是骗子！别理他们！下次直接挂断！」」
「行者孙：「晚上想吃什么？雨停了，要不要出去觅食？」」
他轻易地被转移了注意力，话题跳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林薇没有再回复。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楼下的积水还未完全退去，浑浊的水面倒映着灰白色的天空。
她低下头，摊开掌心。
那颗褐色的石子静静躺着，被握得太久，沾染了她手心的温度和湿汗。
它来自阳光下的山路，来自一种笨拙的、毫无算法的真诚。
而此刻，它却仿佛沉甸甸地，压着另一重来自阴影处的、冰冷而精确的视线。
她慢慢收拢手指，将石子紧紧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