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小(三)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林晓已经醒了,却闭着眼睛不愿起身。今天是她在书店住的第五天,也是张成说要来找她的日子。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张成说今天要去找你谈重要的事。晓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
林晓把手机扔到一边,翻身下床。浴室镜子里,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昨晚几乎没睡,脑海中全是张成电话里急切的语气。七年婚姻,她以为自己了解那个男人,可出轨事件后,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识过他。
楼下传来咖啡机的嗡嗡声和许明远哼唱的模糊旋律。林晓换上昨天在附近便利店买的简单t恤和牛仔裤——她的换洗衣物有限,大部分行李还在张成的公寓里。
许明远抬头看她,手里正往托盘上放两杯咖啡和牛角面包,正好,咖啡刚煮好。
林晓接过咖啡杯,温热透过陶瓷传到掌心:谢谢。你今天起得真早。
周末读书会,记得吗?许明远指了指墙上的小黑板,上面写着今日下午三点:《挪威的森林》读书分享会。
林晓几乎忘了这回事。这几天沉浸在书店的日常中,她暂时逃离了离婚的阴影。整理书架、为顾客推荐书籍、和许明远一起盘点库存...这些简单的工作给了她一种奇特的平静。
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她问。
许明远递给她一份名单:这是报名参加的读者名单。如果你能准备一些讨论问题就太好了,毕竟你是村上春树的粉丝。
林晓翻开名单,突然听到前门风铃清脆的响声。这么早就有顾客?她抬头,手中的名单飘落在地——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张成。
他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西装皱巴巴的,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看到林晓,他的眼睛一亮:晓晓!我终于找到你了。
林晓的咖啡杯从手中滑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咖啡溅在她的裤脚上。许明远立刻站到她身旁,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像是无声的支持。
这里不欢迎你。许明远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张成眯起眼睛打量许明远:你就是那个书店老板?晓晓的新欢?他冷笑一声,动作真快啊,我们离婚手续还没办完呢。
闭嘴!林晓的声音颤抖,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在你和那个女人...之后?
张成的表情突然软化了:晓晓,我是来解释的。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把那个女人带到我们的床上?解释你怎么在我准备的结婚纪念日蛋糕旁边和她...林晓说不下去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许明远的手在她肩上轻轻捏了捏:需要我请他离开吗?
张成上前一步:这是我和我妻子之间的事,外人别插手。
前妻。林晓纠正道,而且许明远不是外人,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张成讥讽地笑了,大学时的前男友,现在收留你,有这么巧的事?
林晓的脸烧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是...
你妈告诉我的。张成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不重要。晓晓,我真的需要和你单独谈谈。那件事...那个女助理,她不是我的情人。
那是什么?工作伙伴?林晓讽刺地问。
张成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她是债主派来监视我的人。
林晓愣住了:什么债主?
张成的眼神闪烁:我...我欠了一些钱。赌博,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后来...他搓了把脸,我欠了两百万。那个女的是债主派来公司的,实际上是盯着我。那天...那天是她威胁我,如果我不...她就告诉债主我拖延还款。
林晓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柜台才能站稳。七年的婚姻,她竟然不知道丈夫有赌博的恶习,还欠下巨额债务。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钱?她艰难地问。
张成的表情证实了她的猜测:晓晓,你知道我不会轻易求你的。但他们说再不还钱就要...求你了,你会计出身,认识那么多客户,一定能借到...
滚出去。林晓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
我说滚出去!她抓起柜台上的书砸向张成,你背叛了我,现在还想利用我?七年!我浪费了七年在一个骗子身上!
书砸在张成胸口,他脸色一变: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这个书店小白脸能给你什么?他突然冲向林晓,今天你不答应帮我,别想好过!
许明远动作更快,一步挡在林晓前面,抓住张成的手腕:够了。出去。
张成挣扎着:放开我!这是我们的家事!
这里是我的书店,而她是我的人。许明远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在,出去。否则我报警。
你的人?张成狞笑,行啊林晓,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他突然发力推开许明远,伸手去抓林晓的胳膊。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许明远一拳打在张成脸上,张成踉跄后退撞倒了书架,几十本书哗啦啦砸下来。张成爬起来,嘴角渗血,眼中闪过狠色。他抄起地上的硬皮书朝许明远扔去,许明远侧身躲过,却被张成扑倒在地。
两人在地上扭打,撞翻了小茶几,咖啡杯碎了一地。林晓站在原地,震惊得无法动弹。她从未见过许明远这样——大学时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连吵架都不会。现在的他像头护崽的野兽,每一拳都带着狠劲。
住手!都住手!林晓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抓起柜台上的水壶砸在地上。巨大的碎裂声让两个男人同时停手。
张成喘着粗气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好,很好。林晓,你等着。这事没完。他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在跨出门槛前回头,别忘了,我们还没正式离婚。你的东西还在我家,想要的话,自己来拿。
门被狠狠摔上,风铃发出刺耳的响声。
书店一片狼藉。许明远坐在地上,手背擦破了皮,衬衫领口被扯开,露出锁骨上一道红痕。林晓跪在他身边,手颤抖着去碰他的伤口:你...你流血了。
没事,小伤。许明远试图微笑,却牵动了嘴角的淤青,疼得皱眉。
林晓的眼泪终于决堤: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的书店...
许明远轻轻握住她的手:不是你的错。医药箱在柜台下面,能帮我拿来吗?
林晓慌忙起身去找医药箱。当她回来时,许明远已经站起来,正在扶起倒下的书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这一刻,林晓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文弱的文学青年了。
让我来。她打开医药箱,取出碘伏和棉签,坐下。
许明远顺从地坐在椅子上。林晓小心翼翼地为他消毒伤口,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的木质香气。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你打架的样子...很出乎意料。林晓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许明远轻笑:大学时没机会展示这一面。其实我练过几年拳击。
为什么?
父亲生病那段时间,需要发泄。他简短地回答,然后转移话题,你...打算怎么办?关于张成说的事。
林晓的手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七年婚姻,我竟然不知道他赌博...她的声音哽咽了。
许明远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有些人很擅长隐藏真实的自己。
林晓抬头看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知道书店面临财务困难,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明远明显愣了一下:你怎么...?
我看到了银行的催款通知。林晓直言,许明远,我可以帮忙。我是会计师,记得吗?
许明远的表情复杂起来:你已经够多麻烦了,不需要再为我的事操心。
就像你说的,有些善意,值得记一辈子林晓引用他的话,你收留了我,现在让我帮你。好吗?
许明远凝视她许久,终于点头:好。但不是现在,先处理眼前的烂摊子吧。读书会还有...他看了看墙上的钟,六小时。
接下来的几小时,两人默契地收拾残局。林晓清扫碎玻璃,许明远重新整理书架。偶尔他们的目光相遇,会交换一个疲惫却温暖的微笑。中午,许明远叫了外卖,两人坐在后院的小圆桌旁简单用餐。
张成提到的你的东西...许明远斟酌着词句,需要去拿回来吗?
林晓戳着饭盒里的菜:有一些重要文件和私人物品。但我不确定现在去是否安全...
我可以陪你去。许明远提议,如果他再闹事,至少有个见证人。
林晓感激地看他一眼:谢谢。不过...等读书会结束再说吧。
下午的读书会出乎意料地顺利。尽管许明远脸上的淤青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但没人多问。林晓主持的《挪威的森林》讨论热烈而深入,几位读者甚至表示希望以后能定期举办这样的活动。
你太棒了。活动结束后,许明远递给林晓一杯茶,有几个读者特意来夸你问题提得好。
林晓抿了一口茶,温热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慰藉:大学时练出来的。记得我们文学社的辩论赛吗?
当然记得。许明远微笑,你总是能抓住作品的核心。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你坚持写作,一定会成为出色的作家。
写作...林晓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一定。许明远若有所思,书店楼上有个小阁楼,以前是储藏室。如果你需要写作空间...
林晓抬头看他,突然意识到他不仅在提供住处,还在给她提供一个重新找回自我的机会。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热。
傍晚,书店打烊后,两人坐在后院休息。夕阳西下,天空染成橘红色。许明远点燃一支烟,烟雾在暮色中缭绕。
什么时候开始的?林晓问。
许明远看了看手中的烟:父亲去世后。不好的习惯,我知道。
林晓伸手:给我一支。
许明远挑眉,但还是递给她一支,帮她点燃。林晓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许明远轻笑,接过烟掐灭:算了,别勉强。
两人沉默片刻。蝉鸣声在黄昏中格外清晰。
关于书店的贷款...林晓最终开口,能告诉我具体情况吗?
许明远叹了口气:父亲治病花光了积蓄,书店又遇到电商冲击。三年前我抵押书店贷了一笔钱,想转型做文创空间,但...效果不理想。现在连利息都还不上。
有财务报表吗?我想看看。
许明远点头:明天拿给你。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林晓看着他疲惫的侧脸,突然有种冲动想抚摸那些细小的皱纹,想分担他肩上的重担。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她说,不自觉用了这个词。
许明远转头看她,眼中闪烁着林晓读不懂的情绪。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他们的影子在地上融为一体,又被渐渐拉长。
世界真小,小到离婚后无处可去的她,竟在这个角落里找到了重新站立的勇气。而面前这个男人,正用他的方式,无声地告诉她:破碎的生活,也可以一片片重新拼凑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