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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河书屋 >  半阙河山 >   第23章 交谈

荣安强忍着右肩胛骨碎裂般的剧痛,冷汗浸湿了内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但她站得笔直,目光沉静地与天枢黄金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眼睛对视。

她声音有些沙哑,却不见慌乱:“或许是这些余孽狗急跳墙,错认了目标。”

她依旧试图将水搅浑,不愿在身份不明的天字组面前暴露自己与方腊宝藏的真正关联。这不仅是自保,更是一种直觉,天枢的敌意来得莫名且深沉,在他面前暴露越多,危险越大。

天枢对于她苍白的辩解,只是从鼻息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意味难明。他没有再追问,但那目光如同冰锥,依旧钉在荣安身上,仿佛在欣赏她的强撑,又像是在评估她这份“狼狈”背后,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和价值。

“能劳动‘鬼工’麾下的精锐暗卫出动,你这目标,错认得倒也值钱。”

天权在一旁冷不丁地开口,声音透过木质面具,显得沉闷而毫无感情。他蹲下身,指尖在地面那些凌乱的脚印和打斗痕迹上虚划了几下,周围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流光再次闪烁:“用的是‘青溪’一带特有的‘迷踪步’,配合淬了‘见血封喉’的吹箭……标准的暗卫刺杀手法。你运气不错,或者说,反应够快。”

天权的话,等于再次确认了杀手的来历,甚至点出了“鬼工”这个名号,与荣安之前查到的线索吻合。

皇城司,或者说天字组,对方腊残余势力的了解,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荣安心头更沉。她不再试图辩解,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用意志力对抗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剧痛。

天枢终于移开了他那令人窒息的目光,转向巷子深处杀手消失的方向,淡淡道:“清理干净,查他们最近的落脚点。”

这话是对天玑和天权说的。

天玑无声颔首,宽大的黑袍如同蝠翼般一展,身影便融入了阴影,追踪而去。天权则双手结了几个奇异的手印,地面那些打斗留下的血迹、毒针,乃至空气中残留的杀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抹去,迅速变得“干净”起来,只留下荣安这个无法被轻易“清理”的活证据。

做完这一切,天权也如同鬼魅般退入黑暗,执行他的任务。

转眼间,巷道内只剩下荣安和天枢两人,以及那跳跃不定的火把光芒。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因这独处而更加凝滞。

天枢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迫。

“能走吗?”

天枢开口,语气听不出丝毫关切,更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功能性。

荣安尝试动了动右臂,钻心的疼痛让她脸色又是一白,但她咬紧牙关,用左手扶住受伤的右臂,点了点头。

天枢不再多言,转身,迈步向巷外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优雅,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荣安深吸一口气,拖着疼痛疲惫的身体,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她没有问要去哪里,因为她知道,此刻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天字组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们救下她,也绝不会是出于同僚之谊。自己就像一枚意外被卷入棋局的棋子,暂时被执棋者捡了起来,下一步会被放在哪里,由不得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汴京外城复杂如迷宫的街巷中。

天枢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总能避开巡夜的兵丁和更夫,选择的路径僻静而高效。

荣安强打精神,一边忍受着痛苦,一边默默记下路线,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当前的局面。

方腊余党的刺杀,很有可能有人故意把她推到风口浪尖,都是为了找宝藏,但方腊的人却觉得宝藏在她手里……是谁在背后搅浑水……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下……

皇城司天字组的介入,则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晏执礼是否知情?天枢是奉命行事,还是另有目的?他对自己那明显的敌意,究竟源于何处?是因为自己蔡京“私生女”的身份?还是与童贯探子营的关联?亦或是……与原身那隐藏在“乌林答珠”之下的金人背景有关?

每一个可能性都让她脊背发凉。

不知走了多久,天枢在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居后门前停下。这里并非皇城司的正式衙署,更像是一处秘密据点。

他屈指在门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木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里面透出昏暗的光线。

天枢侧身示意荣安进去。

荣安犹豫了一瞬,但肩头的剧痛和眼前的形势容不得她退缩。她迈步跨入门内,天枢紧随其后,木门再次无声合拢。

门内是一个狭小的院落,陈设简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

一名穿着灰色短打、面容平凡的老者垂手立在院中,见到天枢,只是微微躬身,并未言语。

“带她去处理伤口。”

天枢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老者点头,看向荣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荣安看了天枢一眼,他已然转身,走向院落另一侧的一间亮着灯的房间,似乎对她不再感兴趣,又或者,是去处理更重要的“公务”。

跟着老者进入一间厢房,里面布置得像一间简易的医室。

老者手法熟练地检查了荣安的伤势,眉头微蹙:“肩胛骨裂了,需要固定。还有些内腑震荡。忍着点。”

他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动作却精准有力。清洗伤口、上药、用特制的夹板和绷带固定右臂……整个过程,荣安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有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显示着她正在承受的痛苦。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并未多言。

处理完伤口,又喂她服下一颗稳定气血的药丸,老者便默默地退了出去,留下荣安独自靠在榻上。药力化开,肩头的剧痛稍微缓解,但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要立刻昏睡过去。

但她不能睡。

这里并非安全之地,天枢的态度更是莫测。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打量着这个房间。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墙壁光秃,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干净得不像有人常住。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夜色深沉。

就在荣安精神稍有松懈之际,房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天玑。

他自然戴着那张诡异的白面具,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看久了仿佛会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他手中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烈苦涩的气味。

“喝了它。”

天玑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声音平淡无波:“能镇痛安神,助你恢复。”

荣安看着那碗药,没有立刻去接。天玑主催眠迷幻,他送来的药,她不得不防。

“多谢,我感觉好多了。”

她委婉地拒绝。

天玑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你需要保持清醒。但这伤,拖不得。”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荣安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她与天玑对视着,试图从那片深邃中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虚无。

“怎么?怕我下药?”

天玑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血罗刹也会怕?若想对你不利,方才在巷中,无需救你。”

这话倒是事实。

荣安权衡片刻,知道自己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她伸出左手,端起了药碗。药汁漆黑如墨,气味刺鼻。她屏住呼吸,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口腔,让她几乎作呕。

药汁入腹,一股温热的气流很快从小腹升起,缓缓流向四肢百骸,肩头的疼痛果然进一步减轻,连带着精神上的疲惫也舒缓了不少,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并没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天玑看着她喝完,接过空碗,并未离开,而是拉过那张唯一的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感觉如何?”

他问,语气依旧平淡。

“好多了,多谢。”

荣安谨慎地回答。

“你似乎,对摩尼暗卫的出现,并不意外。”

天玑开始切入正题,他的问话方式很奇特,不像审问,更像是一种平铺直叙的观察。

荣安垂下眼睑,斟酌着用词:“之前查案,隐约听到过一些风声,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找上我。”

“风声?”

天玑追问:“关于‘鬼工’,还是关于……圣公遗宝?”

他再次精准地点出了重点!

荣安猛地抬头,看向天玑,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

“看来你知道得比我还多。”

荣安避重就轻。

天玑没有理会她的回避,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调说道:“方腊败亡前,其麾下暗卫曾将大批资财转移隐匿,主持此事的,正是‘鬼工’。此事,皇城司早有备案。近月来,南方多有线索指向汴京,似乎有人,或某种东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他的目光落在荣安脸上,仿佛在观察她的每一丝细微反应:“而你,恰在此时,频繁接触与方腊相关的卷宗,甚至……引来了暗卫的刺杀。荣干当,你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吗?”

荣安背后渗出冷汗。天字组果然一直在暗中监视她!

她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对方的视线之内。

那么她的其他身份呢?他们知道吗?

“我只是奉命行事,调查方腊余党线索。”

她坚持之前的说法:“至于为何被刺杀,我也很疑惑。或许,是他们得到了错误的情报。”

“错误的情报?”

天玑轻轻重复了一遍,眼睛微微眯起:“能精准找到你下值后的行踪,在外城西侧这片复杂区域设伏,动用精锐暗卫,这可不像是‘错误情报’能解释的。除非……你身上,或者你正在追查的线索,确实触碰到了他们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又或者……”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蛊惑人心的韵律:“告诉我,荣安,你在帮源洞,到底发现了什么?或者说……童贯让你‘截留’的,究竟是什么?”

来了!他们果然知道原身“探子营”之事!甚至可能猜到了与宝藏有关!蔡京那边暂时稳住,童贯那边态度不明,如今皇城司天字组也插了进来!

多方势力,如同多只巨手,同时抓向那虚无缥缈的宝藏,而她自己,就是那根被争夺的、同时也是最危险的线头!

荣安感到一阵窒息。面对天玑那双仿佛能窥探灵魂的眼睛,她必须万分小心。任何一丝情绪波动,任何一点逻辑漏洞,都可能被对方捕捉并放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上天玑的目光,用一种带着疲惫和伪装的坦诚语气说道:“天玑,我所知有限。帮源洞内一片混乱,我只找到一些零碎物品和不确定的传言。童枢密的密令,也只是让我留意异常,并未明言具体目标。至于今夜之事,我亦是受害者。若你认为我有所隐瞒,也轮不到你来问话!如果你觉得我有异,大可上报!”

天字组和她是平级,要审她?还轮不到他们!

同时她以退为进,将问题抛了回去,同时暗示自己也是不明就里的受害者。

天玑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就在荣安以为他会继续逼问时,他却缓缓站起了身。

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记住,这里是汴京城,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荣安一人。

她靠在榻上,回味着天玑最后那句话,心中波澜起伏。是提醒?还是警告?又或者是……某种颠覆一切的秘密提前?

肩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她感到沉重的是这越来越复杂的局势。

天字组的介入,意味着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相对自由地暗中调查。她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蛾,挣扎得越厉害,缠绕的丝线就越多。

而天枢那冰冷的敌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她必须尽快理清头绪,找到破局的关键。方腊宝藏是风暴眼,但或许,也是她唯一能利用来周旋于各方之间的筹码。

只是,这筹码如此危险,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窗外,夜色正浓。

汴京的暗流,在这小小的据点之外,依旧汹涌澎湃。

荣安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积蓄力量,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雨。她知道,与天枢的真正交锋,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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