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回到医生值班室,关上门,大脑飞速运转。
直接抽取病人的血液样本风险太高,容易留下痕迹。查阅更详细的电子病历?以兰德尔的权限,他设置的访问限制,自己一个住院医师恐怕无法突破,强行尝试只会触发警报。
那么,只剩下一个看似冒险,但或许是最直接的方法——现场取证。
她需要再次返回N-407病房,在不惊动任何监控和仪器的情况下,利用她的独门手段,获取能揭示真相的样本。目标不是血液,而是更能反映体内代谢和毒素沉积的毛发样本,以及可能附着在皮肤或指甲缝里的微量残留物。
这需要极快的速度,以及绝对的隐蔽。
凌晨四点,是人最为困倦的时刻。
医院陷入一天中最深的寂静。
沈懿换上了一双软底无声的鞋子,再次走向N-407病房。她没有开灯,借助走廊透入的微光和仪器屏幕的荧光,她像一道真正的幽灵,滑入病房。
病人里昂·格林似乎陷入了更深度的睡眠,但身体的不自主抽动仍未完全停止。
沈懿悄无声息地靠近,从白大褂内侧一个特制的隐蔽小袋中,取出了几样工具,一把极细小的银质镊子,几片特制的吸附滤纸,以及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密封样品盒。
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穿花拂柳。
先用镊子,极其快速地从病人枕后不易察觉的位置,取下了数根带有毛囊的头发。接着,用吸附滤纸,在病人颈后、手腕内侧等皮肤薄弱、易出汗吸附的部位轻轻擦拭。最后,她用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点病人指甲缝里几乎看不见的污垢。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完成这一切后,她将取得的样本迅速收好,再次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回到相对安全的值班室,她的心仍在微微加速跳动。她看着手中那微小的样品盒和滤纸,眼神锐利。
这些样本,就是揭开里昂·格林真实病情的钥匙,也可能是指向奎恩公司及其背后阴谋的重要线索。
她不能将这些样本直接送往医院的检验科,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需要借助自己在“普罗米修斯-II”项目组的资源,但必须绕过可能的监视。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将样本混入下一批需要送往项目组合作的外部生物实验室进行常规分析的样品中,并附上一个只有她信任的助手才能看懂的加密标记,要求进行非标定的、全面的毒理学筛查和未知化合物分析。
这是一个险招,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途径。
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泛起微光。
她将样本妥善藏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她还有几个小时,需要像往常一样,完成早交班,处理常规工作,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她知道,里昂·格林,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底层病人,或许就是她苦苦寻找的、连接师父失踪与医院黑暗内幕的关键节点。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沉静而坚定的侧脸上。
……
交班结束后,沈懿顶着彻夜未眠却依旧清亮的眼神,投入到白天的忙碌工作中。她像往常一样查房、下医嘱、与同事讨论病例,对N-407的病人里昂·格林,她也只是以住院医师的身份,在兰德尔医生到来前,例行公事地再次查看了一次,记录下“夜间睡眠不安,偶有肢体抽动,生命体征平稳”的常规描述,没有丝毫多余的关注。
然而,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大脑正在飞速运转,构思着一个周密的计划。
她需要利用一个“合法”且不引人注目的渠道,将样本送出去。机会出现在下午,她需要去一趟“普罗米修斯-II”项目组,处理一些积压的数据分析工作——这是她“研究放缓”策略的一部分,偶尔露面维持正常形象。
在项目组的实验室里,她像往常一样,整理着一批需要送往合作机构“诺瓦生物分析中心”进行常规质谱分析的蛋白质组学样品。诺瓦中心是学校长期合作的第三方独立实验室,信誉良好,流程规范,通常不会引起额外怀疑。
她利用权限,悄无声息地额外创建了一个虚拟样品编号“x-7”,并将其混入这批常规样品中。她将里昂·格林的毛发和皮肤擦拭物样本,极其小心地分装进标有“x-7”的样品管,外表与其他样品毫无二致。在样品信息登记中,她只标注了“特殊代谢物筛查”,并设置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只有她自己和那位由她亲手招募、背景干净且受过她恩惠的华裔助手“李辉”才能识别的加密标记——一组看似随机,实则暗藏玄机的中草药名称缩写和剂量组合。
她将样品交给李辉时,语气如常:“阿辉,这批样品今天务必送到诺瓦中心,加急处理。特别是x-7号,数据出来第一时间加密发给我,我怀疑它可能关联到一个罕见的临床病例,需要排除某些特殊物质影响。”
李辉对沈懿十分敬重,不仅因为她的学术能力,更因为在他刚进组时遇到困难,沈懿曾无私地提供过帮助。
他虽不解“x-7”的具体来源,但对沈懿的专业判断深信不疑,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沈博士,我会处理好。”
样本送出的过程波澜不惊,如同水滴汇入溪流。
沈懿知道,接下来就是等待,以及利用这段时间,从其他方向挖掘关于里昂·格林和兰德尔医生的信息。
等待分析结果的三天里,她没有坐以待毙。她再次发挥了“白大褂”的特性,利用住院医师的身份和之前编织的信息网络,多管齐下。
她以学习复杂病例为由,通过住院医师系统,再次调阅了里昂·格林的电子病历。她重点关注了他的入院途径、转诊医生签名、以及最初的急诊评估记录。她发现,记录中描述病人“言语混乱,无法有效沟通”,但体格检查部分异常简略,尤其是神经系统检查,缺乏深度反射、病理征等关键细节,仿佛在刻意回避什么。
她再次冒险,以核对“特殊医疗废弃物”管理流程为名,有限度地访问了医院的内部物流系统。她输入了里昂·格林入院的大致日期范围,重点筛查那些标注模糊、接收方异常的非标准运输记录。她发现,在里昂入院前一天,有一批标注为“废弃生物样本\/研究相关”的物资,被运往了一个名为“中西部生物处理中心”的地址,而这个地址,经过她的快速网络搜索,发现其注册信息模糊,且与几家有争议的生物科技公司存在关联。
她再次找到了那位对管理层不满的老药剂师。这次,她没有直接询问,而是闲聊般提起:“最近神经内科好像收了不少疑难杂症,像昨天那个N-407的病人,症状就很奇特,用的药也挺猛。”
老药剂师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兰德尔手下哪有简单的病例?都是些……‘特殊项目’过来的。用的药?有些根本不在常规目录里,是奎恩直接提供的‘研究用药’,批号都是内部走的,我们药房就是过个手。”
他顿了顿,略带嘲讽:“反正,那些病人也待不长,很快就‘好转’或者‘转院’了。”
“转院?转到哪里?”
沈懿故作好奇。
“谁知道呢?说是专门的护理机构,但从来没见过接收文件反馈。”
老药剂师摇摇头:“小姑娘,做好分内事,这些浑水,少趟为妙。”
这些碎片信息,进一步印证了沈懿的猜测。
里昂·格林绝非普通病人,他是某个“特殊项目”的消耗品。而所谓的“转院”,极有可能就是送往那个“中西部生物处理中心”之类的隐秘地点,进行更深层次的“处理”或“观察”。
第四天傍晚,沈懿收到了李辉加密发来的邮件。
附件里是“x-7”样本的详细分析报告。
报告结果让她背脊微微发凉。
样本中检测出了高浓度的、一种结构极其复杂的合成生物碱衍生物,数据库比对显示,它与已知的任何一种神经毒素或精神类药物都不完全匹配,但其部分结构特征,与南美洲某种稀有箭毒蛙毒素以及某种具有致幻作用的真菌生物碱有微弱相似性。这种未知化合物报告暂命名为pound-x在毛发中的沉积量极高,表明长期或大剂量暴露。
更重要的是,分析报告还检测到了几种用于稳定pound-x的特殊有机溶剂残留,以及一种非常独特的、用于合成某些高端聚合材料的荧光标记分子。这种荧光标记分子,在常规医药领域极其罕见,但其化学指纹,与奎恩公司旗下一家专注于高端生物材料合成的子公司—— “新雅典娜生物材料” 公开发表过的专利文献中提到的某种标记物,高度吻合!
铁证!
里昂·格林体内存在的诡异毒素,直接指向了奎恩公司!
这绝非简单的药物副作用,而是有计划、有目的的投毒或人体试验!
常规的抗癫痫药物,确实只是为了压制pound-x引发的神经兴奋症状,掩盖其真正的破坏性效应。
沈懿几乎可以肯定,师父清风道长的失踪,必然与奎恩公司的这些隐秘勾当有关。
师父精通风水相术和古医药,对天地间的异常气息和草木毒素尤为敏感。他来到米国平时传道时,很可能是接触或者察觉到了奎恩在某些领域的异常,又或者是不经意间撞破了什么秘辛和见不得光的事情,才不幸暴露,落入魔掌。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奎恩将里昂·格林这样的“实验品”,在“转院”之后,究竟送去了哪里?那个“中西部生物处理中心”,是否就是其中一个据点?师父是否也曾被关押在那里,或者类似的某个地点?
时间紧迫,里昂·格林随时可能被转移。
沈懿知道,必须在他被送走前,找到更精确的定位信息。
她想到了一个极其冒险,但可能是唯一能快速获取信息的方法,近距离接触兰德尔医生,并利用玄玉印记的细微感知,寻找线索。
机会出现在第二天上午,兰德尔医生终于来到N-407查房。
沈懿算准时间,假装恰好路过,恭敬地站在病房外,准备“聆听教诲”。
兰德尔是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气质严谨而冷漠。
他仔细查看了里昂·格林的监护数据,又翻了翻病历,对旁边跟随的住院总医师低声交代了几句,内容无非是调整苯妥英钠剂量,继续观察之类。
沈懿在他走出病房时,适时地上前,以一个勤奋好学的住院医师的口吻,请教了一个关于难治性癫痫药物治疗选择的问题。
兰德尔显然对这种“好学”的年轻医生见怪不怪,敷衍地回答了几句。
就在这短暂的交谈中,沈懿悄然将玄玉印记铺开,内力运转到极致,感官提升到极限。她不是去听他说什么,而是去感知他周身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信息。
气息、残留的化学分子、甚至是他随身物品上可能沾染的特定环境的“味道”。
她捕捉到了!
除了消毒水、高级古龙水的基础味道外,兰德尔的白大褂袖口边缘,以及他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保护套上,隐约沾染着一股极其淡薄的、混合了陈旧消毒水、某种特定型号工业润滑剂、以及一种略带霉味的尘土气息。
这种独特的气味组合,与圣犹大医院现代化、洁净的环境格格不入,更像是在某个老旧、偏僻、且拥有大型机械设备的工业仓库或地下设施中沾染的。
同时,在他拿出平板电脑短暂操作的瞬间,沈懿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他快速打开的一个加密地图应用界面下方,有一个自动保存的最近搜索地址记录一闪而过——那是一个坐标,或者说,一个模糊的地址缩写:“旧矿区,7号公路尽头”。
兰德尔似乎察觉到了沈懿过于专注的目光,立刻合上了平板,眼神锐利地扫了她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懿立刻垂下眼帘,做出认真记录笔记的样子,口中连连道谢,然后礼貌地转身离开。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回到相对安全的值班室隔间,她立刻打开电脑,结合刚才感知到的信息,开始疯狂搜索。
“旧矿区,7号公路尽头”。
她以这个模糊地址为核心,结合之前查到的“中西部生物处理中心”以及奎恩公司的业务分布进行交叉比对。
经过一番复杂的网络爬梳和地图筛查,她将目标锁定在了距离城市约两百公里外、一个早已废弃多年的锌矿矿区。
那里荒无人烟,7号州际公路的一条支线确实延伸至矿区边缘后便戛然而止。卫星地图显示,在矿区深处,隐藏着几栋经过改造的、外表不起眼的大型厂房建筑。其中一栋建筑的产权,经过层层复杂的空壳公司转手,最终指向了一个与奎恩公司高管关系密切的投资基金。
更重要的是,她在某个极客论坛上,找到几年前一篇讨论废弃工厂探险的帖子,有人提到那个旧矿区深处似乎有“私人武装守卫”,并拍到了模糊的照片,显示有印有“Nbpc”正是“中西部生物处理中心”缩写字样的车辆进出!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汇聚成一条清晰的线。
病人里昂·格林,体内含有奎恩特有的pound-x毒素。
医生兰德尔,与奎恩合作,负责“处理”此类病人,身上沾染目标地点的独特气味。
异常物流记录指向“中西部生物处理中心”。
旧矿区,7号公路尽头,隐藏着与奎恩相关的、守卫森严的Nbpc设施。
……
沈懿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位于废弃锌矿深处的“中西部生物处理中心”,很大就是奎恩公司用于进行隐秘人体试验、关押“实验品”、以及可能囚禁像师父这样“麻烦人物”的秘密据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