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沐颜汐放下茶杯，目光清冷地看向他，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躲在我身后？等着我告诉你每一步该怎么走，等着我帮你解决所有难题？”
她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沈亦舟心里那点委屈和急躁。
“沈亦舟，”沐颜汐看着他略显愣神的脸，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有天赋的。在察言观色、人情世故以及捕捉商机这些方面，你比我厉害得多。可你缺的，是独当一面的磨炼和担当。这些铺子是你的产业，是你要征战的战场。我可以教你方法，给你工具，但打仗，还得你自己上。”
她指了指那几本册子，接着说道：“配方和流程是根本，我都写得明明白白。培训手册就像标尺，照着做不会出大错。运营规范是框架，能帮你把握方向。但具体怎么用人，怎么应对对手，怎么处理突发状况，怎么在规则里灵活变通……这些，都得你在实际操作中去摔打，去领悟。”
她顿了顿，看着沈亦舟眼中情绪翻涌，有被说中心事的尴尬，有被信任的激动，还有一丝跃跃欲试的火苗正被点燃。
“我相信你能做好。”沐颜汐最后笃定地说道，“而且，我也不是彻底不管。要是遇到特别棘手、超出你能力范围的问题，或者方向上的大事，我还在呢。只是，别老想着事事依赖别人。”
沈亦舟沉默了。
他拿起那本厚厚的培训手册，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封皮。
沐颜汐的话就像重锤，狠狠敲在他那颗因初战告捷而有点飘飘然的心上。
是啊，他沈亦舟什么时候成了要躲在女人羽翼下的雏儿了？
开酒楼是他自己选的，来青州也是他决定的，这些铺子可都是他沈家的产业！
他骨子里的骄傲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一下子被激起来了。
“谁……谁依赖你了！”他梗着脖子，硬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耳根却微微泛红，“小爷我那是……那是给你发挥的机会！行！接手就接手！让你瞧瞧沈家少爷的真本事！”他一把抓起册子，紧紧抱在怀里，那架势，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抱着即将出征的战甲。
沐颜汐看着他这副明明被说中还要嘴硬的别扭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家伙，用激将法永远有效。
虽说沐颜汐放手了，但也不是完全不管。
她的生活节奏慢了下来，更像是一个躲在幕后的军师兼质检员。
她不再事事都亲力亲为，整天泡在各个铺子的后厨或者工坊，而是隔三岔五，像幽灵似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某家店里。
有时候是清晨，“劲道面馆”刚开门，她就混在第一批食客里，点一碗最普通的肉臊面，不紧不慢地吃着，一边观察伙计的应对、出餐的速度，汤头的温度够不够，面条的口感是否稳定。
有时候是午后，她会在“酥香记”临河的雅座，点上一壶茶，几样点心，看似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河景，实际上在留意点心新不新鲜，摆盘有没有走样，伙计对客人的询问回答得专不专业。
更多时候，是在铺子打烊之后。
她会突然出现在某家铺子的后院，翻看当天的流水账本，抽查食材的进货单据，甚至亲自去后厨瞅瞅卫生情况，尝尝留样的菜品点心达不达标。
沈亦舟接手后，日子可不像他放狠话时想的那么轻松。
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儿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客来香”试菜那阵儿，有个挺有名望的老饕客尝了新推出的“松鼠鳜鱼”，当场就摇头，说鱼炸过头了，酱汁太甜，没了原本的味道。
这消息传到沈亦舟耳朵里，他当时脸就黑了，差点冲到厨房把负责这道菜的二厨揪出来狠狠骂一顿。
是沐颜汐拦住了他，只淡淡地说了句：“去问问二厨，炸鱼的火候和油温有没有记录？酱汁的糖醋比例是不是严格按照配方来的？这是偶然失误，还是流程没掌握好？”
沈亦舟憋着气去查，果然发现是新来的小伙计看油锅时走神，油温没控制好。
他按规矩罚了人，又亲自带着二厨重新梳理了流程，第二天还特意请那位老饕客再来，免费品尝。
老饕客尝了重新做的，赞不绝口，还主动在朋友间澄清了误会。
这么一场小风波，反倒成了“客来香”注重品质的佳话。
“蜜语斋”那边呢，则碰上了恶意竞争。
对面新开了一家蜜饯铺子，价格压得特别低，还雇人到处散布谣言，说“蜜语斋”的蜜饯用的糖和药材不好。
沈亦舟气得跳脚，撸起袖子就要带人去跟他们“理论”。结果被沐颜汐一个冷冷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用低价劣质货抢市场，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办法。”沐颜汐坐在“蜜语斋”后院的石凳上，慢悠悠地翻着账本，“谣言？清者自清。你越是去闹，越显得心虚，反而帮他们出名了。咱们的蜜饯好在哪？好在真材实料，好在口味独特。与其跟他们对骂，不如多搞几次试吃，让更多人尝到咱们的好东西。再在铺子门口挂个牌子，把用料来源写清楚，看他们敢不敢让人来查验？”
沈亦舟冷静下来，照她说的做了。
加大试吃力度，挂出“假一赔十，用料公示”的牌子，甚至还请了青州府衙负责市集的小吏来“参观”工坊。
没过多久，对面那家铺子的劣质蜜饯就吃出了问题，被人告到官府，关门了。
“蜜语斋”的生意反倒更好了。
每一次遇到麻烦，每一次沐颜汐看似不经意的提醒，都让沈亦舟像被醍醐灌顶一样。
他渐渐明白，沐颜汐给他的那几本册子，可不只是规则，更是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方法。
她看似放手不管，可实际上，在他每次跌倒或者快要跑偏的时候，都悄悄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他，然后冷静地告诉他：看，这儿有个坑，下次得绕开；或者，这条路不通了，试试旁边那条。
这种被信任、被托付，又被默默守护、引导着成长的感觉，让沈亦舟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流，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动力。
他不再只把成功归功于沐颜汐的点子和配方，而是更深刻地意识到，是她愿意教他，愿意给他犯错和成长的空间，才让他这块璞玉能快速雕琢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