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凤昭阳崩逝,已整整一年。
赤凰王朝在新帝凤栖梧的治理下平稳过渡,太上凤君雪沉璧却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玉雕,日渐枯萎。
他依旧住在椒凰殿,每日晨起,会对着空荡荡的梳妆台发呆,仿佛那人还会如往常一般,由他亲手绾发。
他依旧会去御书房,看着太女——如今的新帝批阅奏章,偶尔指点一二,眼神却总是透过她,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履行着对凤昭阳的承诺,看顾后宫、照料子女。
可谁都能看出,他眼底的光,正随着时间一点点湮灭。
这一年来,他清减得厉害,原本合身的月白常服如今显得空荡。
太医诊脉,只说是忧思过度,心脉耗损,药石罔效。
众人心中明了,先帝离去,带走的不仅是王朝的太阳,更是凤君活下去的全部支撑。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覆盖了宫檐殿角。雪沉璧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眼神平静得可怕。
新帝凤栖梧处理完朝政,匆匆赶来,看到父后这般模样,心中一酸。
跪在榻前,握住他冰凉的手:“父后……”
雪沉璧缓缓转过头,目光慈爱却带着诀别的意味,看着已然有了帝王威仪的女儿。
“栖梧,你做得很好……比你母皇期望的还要好。”
“父后,您要好好的,母皇希望您长命百岁……”凤栖梧哽咽道。
雪沉璧微微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凄然的弧度。“对不起,栖梧……父后……要食言了。”他顿了顿,气息有些微弱,却异常清晰地说道,“待父后去后……早点将我与……与你母皇合葬。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凤栖梧泪水瞬间涌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只能重重叩首:“儿臣……遵旨。”
这时,得到消息的月惊鸿、花晏卿、云锁阙、枫悬音四人疾步踏入殿内。看到雪沉璧的模样,四人皆是脸色煞白。
“沉璧!”云锁阙第一个冲上前,声音带着惊恐,“你撑住!太医!快传太医!”
雪沉璧却抬手,轻轻制止了他,目光缓缓扫过这四位相伴数十载,亦敌亦友的“兄弟”。
“惊鸿,晏卿,锁阙,悬音……”他一个一个唤着他们的名字,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嘱托。
“你们……要活得久一点,替我和昭阳……好好看着这江山延续下去,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
他的目光尤其定格在云锁阙脸上,带着一丝不放心:“特别是你,锁阙……性子急,以后……要收敛些,多听听惊鸿和晏卿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记住……不许那么早来找我们……让我和昭阳……好好在一起待些时日。”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四人耳边。他竟连他们追随而去的念头,都要断绝。
看着四人悲痛欲绝的神情,雪沉璧苍白的脸上竟露出一抹近乎温柔的、极浅的笑意。
“别难过……我和昭阳的陵寝里……早已为你们备好了位置。”
他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清晰,“我们……六人,终究会在一处……永不分离。这……是我和昭阳,能为你们破的……最后一道例……”
此言一出,月惊鸿动容地闭上了眼,清泪滑落;
花晏卿手中的玉骨扇“啪”地落地;
枫悬音死死咬住了嘴唇;
云锁阙更是浑身剧颤,泣不成声。
他们明白,这是帝君给予他们最后的、超越规制的恩典与羁绊。
雪沉璧说完这些,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渐渐涣散,椒凰殿内温暖的烛光,亲人悲痛的面容,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不再看他们,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那里,仿佛有一个明黄的身影正含笑向他走来。一如当年大婚之时,那般耀眼,那般温柔。
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如同雪花飘落:
“昭阳……我来找你了……”
“别怪我……没有你的日子……真的太冷……太长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你看……我没有失信……孩子们都很好……江山也很好……我……可以……去找你了……”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释然而满足的弧度,缓缓阖上了那双盛满一世深情与风霜的眸子。
握着的那方她曾经用过的旧帕,自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悄然滑落。
“父后——!”
“沉璧——!”
椒凰殿内,悲声再起,比一年前更加凄绝。
而在雪沉璧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他的昭阳,就站在那片温暖的光里,对他伸出手,眉目如画,笑靥如花,轻声说:
“沉璧,我来接你了。”
“我们回家。”
建元四十七年冬,太上凤君雪沉璧,薨。
遵其遗愿,与先帝凤昭阳合葬于乾陵。
帝君传奇,终以这样的方式,在另一个世界得以延续。
而他们留下的爱与嘱托,如同不灭的星辰永远照耀着赤凰的天空,也牵绊着那些被他们要求“好好活着”的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守着共同的回忆,等待着最终的重聚。
六陵同穴,此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