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靠山屯,让西北风刮得嘎嘎冷,天黑以后,道上就更瞅不见几个人影了。赵卫国家新房的“山货收购点”却天天亮灯到挺晚,屋里头,赵卫国、王猛、铁柱三个正围着炕桌对账。炕桌底下摆着个泥火盆,盆里的炭火红彤彤的,烤得人脚底板暖呼呼的。桌上摊着张小梅帮忙重新规整的账本,字迹清秀,一笔一笔,日期、人名、货物、斤两、钱数,记得是明明白白。
“我的妈呀!”王猛扒拉完最后一遍算盘珠子,眼睛瞪得溜圆,“刨去本钱,这半个来月,净赚了小二十块!顶得上公社工人小半月工资了!”
铁柱搓着粗糙的大手,憨厚的脸上也满是笑意:“是真不赖,省了咱自己满山跑的工夫,乡亲们也得实惠了。”
赵卫国心里也高兴,但没像王猛那样喜形于色。他清楚,这生意刚起步,眼前这点利钱,主要还是靠之前卖给林场食堂那批货打底。收购点收上来的零散山货虽然越来越多,但后续能不能持续找到像林场食堂那样稳定、要货量又大的销路,才是真正的考验。树大招风,这钱赚得顺当了,难免会有人眼红。
“钱是挣了,可规矩不能乱。”赵卫国把桌上的钞票整理好,用旧手绢包起来,揣进怀里,“明天我去趟信用社,把大部分存上。留几块现钱周转。猛子,你这两天再跑跑林场,跟姜主任套套近乎,看他们年前还需不需要备点年货,像松子、榛子啥的。”
“放心吧,包我身上!”王猛拍着胸脯,随即又压低声音,“卫国,我咋觉着,这两天胡老七看咱们的眼神不太对劲?那老小子,自个儿好吃懒做,见咱挣钱了,指定眼气!”
铁柱也闷声说:“嗯,下午我瞧见他在咱院外头转悠了好几圈。”
赵卫国听了,眉头微皱。胡老七是屯里有名的滚刀肉,酗酒耍钱,三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是屯长王福贵都头疼的主。他沉吟一下,说:“咱自个儿多留点神。咱们正经收山货,不偷不抢,他也不敢明着咋样。晚上值夜都惊醒点。”
又说了会儿话,王猛和铁柱才各自回家。赵卫国插好院门,回到屋里。母亲和王淑芬已经睡下,张小梅还在灶间就着油灯纳鞋底,等着他忙完。见赵卫国进来,姑娘抬起头,眼里带着关切:“忙活完了?锅里有热的苞米茬子粥,还温乎着呢。”
“不急。”赵卫国心里一暖,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坐下,顺手往灶坑里添了把柴火,让火星子更旺点,“小梅,辛苦你了,天天帮我们记账。”
“这有啥辛苦的。”张小梅低下头,手指灵活地穿梭着,“我看你们干得红火,心里也高兴。”火光映在她侧脸上,柔和而动人。
赵卫国看着她,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跟爹娘正式提提他和张小梅的婚事了。正想着,趴在炕脚的黑豹忽然支棱起耳朵,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呜”的一声,一双在黑暗中泛着绿光的眼睛警惕地望向窗外。
赵卫国心里一凛,立刻抬手示意张小梅别出声。黑豹的这种状态他太熟悉了,这是发现有陌生威胁靠近的警戒表现。他悄悄吹熄了灶台上的油灯,屋里顿时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隐约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张小梅紧张地抓住了赵卫国的胳膊。赵卫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怕,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借着窗户纸的一个小缝隙朝外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积雪压弯树枝偶尔发出的“嘎吱”声。但黑豹的耳朵依旧竖着,鼻翼微微翕动,身体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赵卫国屏住呼吸,仔细倾听。过了大概一两分钟,院墙根的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像是脚踩在积雪上的动静,很轻,很慢,明显是故意放轻了动作。
真有贼!赵卫国心往下沉。收购点里虽然大部分现金他明天一早就去存,但屋里还堆着不少这几天收上来的干蘑菇、五味子,还有准备明天送去林场的几捆刺五加皮和一小袋松子,这要是被祸害了,损失不小。
他摸了摸黑豹的脑袋,黑豹会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眼神凶狠,但并没有吠叫。这聪明的猎犬知道此刻需要隐蔽。赵卫国抄起靠在墙角的柴刀,准备到门口看看。
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气急败坏的低声咒骂:“瘪犊子!这死狗咋没栓外头?”是胡老七的声音!紧接着,是另一个略显慌张的年轻声音:“七、七叔,要不咱回去吧,赵卫国家那黑狗太凶了,听说能撵狼……”
“扯他妈犊子!怕个鸟!咱翻墙进去,先把那看家狗弄死,再把值钱的山货顺走,神不知鬼不觉……”胡老七的声音带着酒后的狠戾和贪婪。
赵卫国听得怒火中烧,这胡老七竟然恶毒到想害黑豹!他握紧了柴刀,正要开门大喝,脚边的黑豹却比他动作更快。
也许是被门外那“弄死看家狗”的恶意彻底激怒,黑豹喉咙里的低吼瞬间变成了炸雷般的咆哮!“汪!汪汪汪!!!”巨大的吠叫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具有穿透力,震得窗户纸都嗡嗡作响。这不再是普通的狗叫,而是充满了野兽般凶悍的威慑和暴怒。
几乎在吠叫的同时,黑豹雄健的身躯猛地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哐”一声重重扑在厚重的木门板上,整个门框仿佛都跟着一颤!它张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獠牙,隔着门板向外发出威胁的低吼,那声音沉闷而充满力量,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出,将门外的不速之客撕成碎片!
门外顿时传来两声惊恐的尖叫!“妈呀!”、“快跑!”紧接着就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逃跑声,中间还夹杂着胡老七摔倒在雪地里、惊慌失措的“哎呦”声。
赵卫国猛地拉开屋门,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只见朦胧的雪光下,两条黑影正屁滚尿流地翻过矮院墙,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夜色中,只在雪地上留下几串凌乱的脚印和一道明显的拖痕。黑豹还要追出去,被赵卫国低声喝止:“黑豹,回来!”
黑豹悻悻地停下脚步,但依旧站在院门口,朝着那两人逃跑的方向龇着牙,胸脯剧烈起伏,威武的身躯像一尊守护神,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才慢慢踱回赵卫国身边,用大头蹭着他的腿,喉咙里发出委屈又邀功似的“呜呜”声。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左邻右舍,好几户人家亮起了灯。赵永贵和王淑芬也披着衣服从里屋出来,连声问咋回事。张小梅心有余悸地点亮油灯,把刚才听到的、看到的说了一遍。
赵永贵气得脸色铁青:“胡老七这个瘪犊子!真是越来越下道了!明天非得告诉屯长,开社员大会批斗他不可!”
王淑芬则后怕地搂着黑豹的脖子:“多亏了咱黑豹啊!通人性,护家!要不今晚可就遭殃了!”
赵卫国安抚着父母和张小梅,心里也是念头飞转。黑豹今晚立了大功,它的凶猛和忠诚,足以震慑住大部分像胡老七这样心怀不轨的宵小。但这事也给他提了个醒,收购点的安全必须更加重视。光靠黑豹还不够,院墙得再加高些,或者在上面插些碎玻璃碴子。值夜也得更加小心。
第二天天刚亮,胡老七夜里带人想偷赵卫国家,被黑豹吓得屁滚尿流的事就在屯里传开了。屯长王福贵气得直接堵到胡老七家门口,指着鼻子把他一顿臭骂,扬言再敢犯浑就把他扭送到公社派出所去。胡老七吓得愣是没敢出门,装了一天病。
屯里人议论纷纷,无一例外都在夸赵卫国家的黑豹通灵性、真厉害,同时也更加信服赵卫国。连胡老七这样的无赖都被轻易收拾了,谁还敢去打收购点的歪主意?
经过这一遭,赵卫国的山货收购点在靠山屯算是彻底立住了威,再没人敢轻易招惹。而黑豹“一吼惊退宵小徒”的事迹,也成了屯里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传奇,愈发凸显出这条忠诚猎犬在赵家、在靠山屯不可或缺的地位。赵卫国看着在院子里悠闲晒太阳的黑豹,心里明白,这位无言的老伙计,不仅是他狩猎时的得力帮手,更是他创业路上最可靠的守护者。他蹲下身,揉了揉黑豹毛茸茸的大脑袋,轻声说:“老伙计,这个家,有你一半功劳。”黑豹舒服地眯起眼,尾巴轻轻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