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是被疼醒的。
后颈的钝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她费力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缠枝莲纹帐顶，藕荷色的纱幔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这不是她临死前那间漏风的柴房。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指尖抚过颈后，那里果然肿起一片，触感滚烫。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昨日午后，她在花园假山后撞见庶妹苏婉与外男私会，苏婉情急之下竟让身边丫鬟从背后打晕了她，还抢走了她生母留下的玉佩。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醒来后只当是意外，还傻乎乎地替苏婉遮掩，却不知那正是噩梦的开端。
“小姐，您醒了？” 门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春桃端着铜盆进来，见她坐在床上，圆脸立刻涨得通红，“都怪奴婢没看好您，让您在假山后摔了……”
苏瑶抬眼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春桃才十三岁，梳着双丫髻，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清泉。前世这个时候，春桃因为替她辩解被林氏的人杖责，断了一条腿，最后在寒冬腊月被赶出府，冻毙在街头。
“我没事。” 苏瑶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扶我起来。”
春桃连忙放下铜盆，小心翼翼地扶她下床。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十五岁的年纪，眉眼尚未长开，唯有一双杏眼格外清亮，只是此刻那清亮里裹着与年龄不符的寒意。
这是她及笄后的第三日，距离父亲被构陷下狱还有半年，距离镇国公府满门抄斩还有一年，一切都还来得及。
“小姐，您脸色好差，要不要请个大夫？” 春桃担忧地看着她。
“不必。” 苏瑶抚上镜中自己的脸颊，指尖冰凉，“去看看，二小姐醒了没有。”
苏婉比她小一岁，此刻应当正在房里急得团团转吧。那块玉佩是生母的遗物，背面刻着 “瑶” 字，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足够让她背上 “私相授受” 的污名。
春桃刚出门，就见赵嬷嬷扭着腰进来了。那老虔婆穿着一身青灰色比甲，三角眼在苏瑶身上滴溜溜地转，嘴角挂着假笑：“大小姐醒了？夫人听说您摔了，特意让老奴来看看。”
林氏会这么好心？苏瑶心中冷笑。前世她就是被这副关切的模样骗了，以为继母真的疼她，直到临死前才知道，自己的生母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林氏一碗毒药断送了性命。
“劳母亲挂心，我无碍。” 苏瑶淡淡开口，故意避开赵嬷嬷的目光。
赵嬷嬷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道：“大小姐昨日摔在假山后，可没丢什么东西？二小姐说她拾到一块玉佩，看着像是大小姐的。”
来了。
苏瑶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二妹拾到了我的玉佩？那真是多谢她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婉穿着一身水绿色衣裙，怯生生地走进来，眼眶红红的，手里捏着块白玉佩：“姐姐，这是你的吗？昨日我在假山后捡到的。”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都怪我不好，没早点还给姐姐，让姐姐着急了。”
好一朵楚楚可怜的白莲花。苏瑶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前世就是这副表情，骗得父亲以为她受了委屈，反倒训斥了自己一顿。
“既然是二妹捡到的，就该好好收着还给我才是。” 苏瑶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声音陡然转冷，“可我怎么听说，昨日有人看见你拿着我的玉佩，去见了定北侯府的世子爷？”
慕容轩！
苏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捏着玉佩的手指猛地收紧：“姐姐…… 姐姐胡说什么，我没有……”
赵嬷嬷也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大小姐慎言！二小姐尚未出阁，怎能说这种话！”
“我不过是听说罢了。” 苏瑶微微一笑，走到苏婉面前，突然伸手抢过玉佩，“既然是我的东西，还是自己收着放心。” 她的指尖划过玉佩背面的刻字，“毕竟，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提到生母，苏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林氏当年能顺利嫁入镇国公府，少不了苏婉生母柳姨娘的帮忙，这对母女，手上都沾着血。
“姐姐若是没事，我就先回房了。” 苏婉慌乱地福了福身，转身就想走。
“站住。” 苏瑶叫住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昨日打晕我的丫鬟，二妹打算怎么处置？”
苏婉猛地回头，脸上满是震惊：“姐姐…… 你说什么？”
“我说，昨日在假山后，你的丫鬟用石头打晕了我。” 苏瑶一字一顿，目光如刀，“二妹若是不把人交出来，我只能去告诉父亲，请他来评评理了。”
赵嬷嬷脸色大变，连忙上前道：“大小姐怕是记错了，二小姐身边的丫鬟昨日一直跟着老奴，怎会去假山后？”
“是吗？” 苏瑶挑眉，“那真是奇了，难不成是石头自己长了腿，跳到我后脑勺上了？” 她看向春桃，“去，把昨日在花园当值的婆子叫来，我倒要问问，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镇国公府里行凶。”
春桃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立刻应声：“是，小姐。”
苏婉看着苏瑶冰冷的眼神，突然觉得眼前的姐姐变得陌生起来。以前的苏瑶虽然是嫡女，却性子软弱，从来不会这样咄咄逼人。她咬着唇，眼泪又开始打转：“姐姐，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 苏瑶打断她，“等父亲回来，自然会查清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大小姐，定北侯府的世子爷来了，说是来探望您。”
慕容轩？他怎么来了？
苏瑶心中一惊，随即明白了。林氏和苏婉这是想让慕容轩来当说客，毕竟，他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
前世的这个时候，慕容轩确实来了，还替苏婉说了不少好话，让自己不要计较。当时的她信了，可后来呢？家族败落时，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解除了婚约，转身就娶了苏婉，还亲手将自己送进了那间柴房。
“请他到前厅稍等。” 苏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恨意，“我换件衣服就去。”
赵嬷嬷和苏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她们没想到苏瑶竟然会见慕容轩，难道她还对这门婚事抱有幻想？
苏婉咬了咬唇，低声道：“姐姐，慕容世子是来看你的，你可别……”
“我知道该怎么做。” 苏瑶冷冷地打断她，转身走向内室，“春桃，伺候我更衣。”
看着苏瑶挺直的背影，苏婉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这个姐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内室里，春桃正在为苏瑶系腰带，小声道：“小姐，您真要见慕容世子？他昨日还跟二小姐在花园角落说话呢。”
苏瑶看着铜镜中自己清冷的眉眼，缓缓勾起唇角：“为什么不见？有些人，有些账，是时候该算了。”
她从妆匣里取出一支银簪，簪头雕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这是前世慕容轩送她的及笄礼物。她记得自己当时视若珍宝，日夜佩戴，直到被他亲手扯断。
“春桃，把这个戴上。” 苏瑶将银簪插在春桃的发髻上，“好看吗？”
春桃愣愣地摸着簪子：“小姐，这太贵重了……”
“给你就拿着。” 苏瑶拍了拍她的手，“以后，你就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你。”
春桃的眼圈瞬间红了，用力点头：“奴婢誓死跟着小姐！”
苏瑶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中微暖。这一世，她不仅要报仇，还要护住身边所有真心待她的人。
整理好衣襟，苏瑶迈步向外走去。前厅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慕容轩大概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很好。
她抬起头，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眼底的寒意。
慕容轩，苏婉，林氏…… 你们欠我的，从今天起，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走到回廊拐角处，苏瑶突然停下脚步。前方的月洞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她望着池中的锦鲤。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身形挺拔如松，仅仅一个背影，就透着说不出的清俊。
这是谁？镇国公府好像没有这号人物。
正疑惑间，那男子忽然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瞬间，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一张极其俊朗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漆黑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这位姑娘可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 男子开口，声音如玉石相击，清悦动听。
苏瑶定了定神，屈膝行礼：“正是苏瑶，不知公子是？”
男子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萧逸尘，偶然路过贵府，听闻大小姐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萧逸尘？
苏瑶的心猛地一沉。六皇子萧逸尘？那个在前世夺嫡之争中惨败，最后被赐死的皇子？他怎么会来这里？
看着眼前男子温和的笑容，苏瑶突然想起前世听到的传闻 —— 萧逸尘母妃早逝，在宫中备受欺凌，素来与镇国公府无甚往来。他此刻突然出现，难道只是巧合？
萧逸尘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容更深了些：“大小姐不必多疑，在下只是…… 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受谁之托？
苏瑶正想追问，前厅的方向传来慕容轩不耐烦的声音：“苏瑶怎么还不来？”
萧逸尘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低声道：“慕容世子可不是良配，大小姐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走进月洞门，身影很快消失在花木深处。
苏瑶站在原地，心头剧震。
萧逸尘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提醒自己？那个 “受人之托”，又是受了谁的托付？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姐姐，慕容世子都等急了。” 苏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苏瑶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不管萧逸尘的出现是为了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对付慕容轩。
她转身看向苏婉，脸上重新挂上冰冷的笑容：“走吧，别让世子爷等急了。”
只是这一次，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锐利。
前厅里，慕容轩正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看到苏瑶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换上不耐烦的神色：“你怎么才来？”
苏瑶没有回答，径直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佩上 —— 那是苏婉刚刚给他的，上面刻着一个 “婉” 字。
真是迫不及待地要表忠心了。
苏瑶冷笑一声，突然开口：“慕容世子，我们的婚约，还是算了吧。”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慕容轩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苏瑶，你说什么？”
苏婉也惊呆了，她没想到苏瑶竟然敢说出这种话。
苏瑶迎着慕容轩震惊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我苏瑶，要解除与你的婚约。”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杏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这一世，她的命运，要由自己掌控。
而她不知道的是，月洞门后的花木深处，萧逸尘正站在那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指尖轻抚着腰间玉佩，那玉佩上的纹路，竟与苏瑶生母遗留的那块隐隐相合。
这场复仇的棋局，似乎从一开始，就藏着不为人知的暗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