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州城外的流民营地如同溃烂的疮疤,紧贴着这座看似坚固的城池。而在营地数里之外,靠近官道的一处缓坡上,悄然驻扎着一支约两百人的精悍骑兵。玄色旗帜在干燥的风中懒洋洋地卷动,上面绣着一个凌厉的“萧”字。这正是奉旨巡查边境军务、恰巧途经栾州附近的少年将军萧煜的队伍。
中军大帐内,萧煜卸去了冰冷的银甲,只着一身玄色常服,正听着麾下斥候队正的禀报。
“将军,栾州城内昨日发生大事。州府赵知州的私库深夜遭窃,据闻损失金银巨万,贼人还留下字条,署名‘无名客’。” 队正声音平稳,但眼中也带着一丝惊奇。
“无名客?” 萧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眸色深沉如夜,“可知具体情形?守卫森严的州府官邸,如何能被人潜入内库?”
“回将军,具体手法未知,府衙对此讳莫如深。但城内传言纷纷,都说那‘无名客’是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侠盗,专窃贪官,还留下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话。” 队正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今日清晨开始,城外流民之中亦有异动。不少最贫困的人家,一早起来发现枕边或门口多了些许粮米和铜钱,都传言是那‘无名客’或神仙显灵。”
萧煜放下笔,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州府库银被盗,城外流民得援……这两件事看似独立,但其中隐隐有一条线串联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无名客”倒是有趣得紧,胆大包天,却又心怀仁念。
“可知是何人所为?” 他沉声问道,心中已有几分猜测。能有如此胆识和本事,又能精准地将财物散与最需要之人,绝非普通盗匪或流民所能为。
队正迟疑了一下,道:“属下等暗中查探,昨夜曾隐约见到两道身影在流民营地边缘出没,行动极为敏捷谨慎,但天色太暗,无法辨认。不过……根据其活动范围和时间,似乎与之前我们遇到过的那支……苏家所在的流民队伍,有所关联。”
“苏家……” 萧煜眼中锐光一闪,那个救了他性命、家庭成员个个不凡的苏家?是了,若是他们,一切便说得通了。那个身手不凡、眼神锐利的兄长苏锐,还有那个看似沉静、却总能拿出奇药、心思缜密的苏甜……
他起身,走到帐外,遥望着远处那片黑压压的流民营地。目光仿佛能穿透数里的距离,落在那个他曾经养伤、感受过短暂温暖与奇异的高地附近。
他想起了苏锐那堪比军中好手的身手和冷静的判断,想起了苏甜缝合伤口时那超越时代的技艺和沉稳的眼神,想起了他们一家人即使在绝境中也保持着的、异于常人的团结与希望。
若是他们,夜探州府,虽险,却并非不可能。若是他们,劫富济贫,正是其仁心与风骨的体现。
“继续留意,但不必干涉,更不可暴露他们的行踪。” 萧煜淡淡吩咐,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是,将军!”
队正领命退下。萧煜依旧独立帐前,荒野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勾勒出俊朗而刚毅的侧面。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
他欣赏那份胆魄。敢将目标直指一州府库,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实力?他更动容于那份仁心。在自身尚且艰难的情况下,竟能将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财富,毫不犹豫地散给素不相识的、最底层的流民。这已非简单的“善良”二字可以概括,这是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侠义与悲悯。
尤其是……想到那个叫苏甜的女子。
她不仅有着神奇的医术,更有着与她看似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坚韧而智慧的内心。她能参与如此危险的行动,并在事后冷静地处理财物,精准地投放给需要的人……这份胆识、谋略与仁心,与他所见过的所有闺阁女子,甚至军中儿郎,都截然不同。
如同一颗被尘土暂时掩盖的明珠,越是擦拭,越是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笑意,在他唇角微微漾开,随即又隐没在惯常的冷峻之下。心中那份因救命之恩而生的感激,不知不觉间,已悄然融入了更多难以言喻的欣赏与……探究。
这苏家,尤其是那个苏甜,究竟还藏着多少惊喜?
他转身回帐,心中已定。既然他们在此,既然这栾州府如此不堪,那么他此番途经,或可多做些停留了。至少,要确保这些胆大包天却又心怀苍生的人,能平安离开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