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于那由万古巨兽遗骸构筑而成的庞大王座之上,沈退的意志仿佛与这片死亡的国度彻底融为一体。他的感知通过身下奔腾的骸骨地脉,通过那无处不在、灰白相间的阴阳菌网,无限地延伸、扩张,如同一位无形的君王,冷漠地俯瞰着属于自己的黑暗疆域。
神识所及,万具傀兽静默肃立,形态各异,从渺小的骸骨妖鼠到庞大的上古兽骸,皆如同最忠诚的卫士,遍布在这片地下空腔以及相连的诸多矿道之中。它们眼眶中燃烧的魂火,如同黑夜中无声闪烁的星辰,明灭不定,却共同传递着敬畏与臣服的意念。这些魂火的光芒,通过无形的网络汇聚到王座之上,在他的识海中形成了一张庞大而精密的信息星图。矿坑深处任何一丝能量的流动,任何一处岩壁的轻微震颤,甚至远方某只傀兽爪尖触碰沙砾的细微声响,都尽数被捕捉、分析,呈现在他心中。
骸骨地脉那磅礴而精纯的能量,此刻温顺得如同驯服的河流,在他王座之下无声奔涌,并通过阴阳菌丝的转化,持续不断地滋养、强化着每一具与之连接的骸骨傀儡。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矿坑更上层的区域,那些残存的、如同惊弓之鸟的黑市修士们散发出的浓郁恐惧情绪,以及他们压低了声音、充满不安的窃窃私语。他们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地底深处的、某种令人窒息的注视,却不明所以,只能在惶恐中煎熬。
一种掌控一切、生杀予夺、近乎神只般的强大感觉,油然而生,充斥着他的心神。这力量令人沉醉,仿佛只要坐在这王座之上,他便无所不能。
然而,这份由绝对力量带来的、令人迷醉的宁静,并未能持续太久。
就在他沉浸于这种全新的、强大的感知中时,某一刻,一股极其隐晦、却让他融合了牧神与心魇之力的神魂本源骤然绷紧、本能战栗的诡异波动,如同投入万古死寂深潭的一颗冰冷石子,悄然无声地荡入了他那庞大的感知网络。
这波动并非灵力的剧烈澎湃,也非气势的浩荡威压。它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高度凝聚的秩序之力,直接作用于魂体层面,带着一种绝对的理性、冰冷的审视、精准的锁定、乃至近乎天道般的无情审判意味!它所过之处,连狂暴的怨念残魂都仿佛被冻结、抚平,变得死寂。
来了!比预想中更快!
沈退瞬间从那种掌控一切的状态中警醒,王座之上,他猛地睁开双眼,漆黑深邃的瞳孔之中,倒映出的并非眼前的骸骨景象,而是通过蔓延菌网感知到的、发生在数条主干矿道交汇处的景象——
一个身着暗灰色、毫无纹饰的长袍的老者,身形模糊,仿佛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阴影,彻底融入了矿坑的黑暗之中,正无声无息地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他手中托着一个造型奇古、非金非木、表面刻满了无数闭目人面浮雕的诡异罗盘。那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如同活物般,剧烈颤抖着,最终死死地、坚定不移地钉向了沈退王座所在的精确方向!任凭周围地脉气息如何干扰涌动,指针纹丝不动!
镇魂殿!果然是他们!
甚至无需任何猜测与确认,对方身上那股彻底隔绝生机、专门克制一切魂体鬼祟的诡异气息,以及那罗盘直接锁定神魂本源、无视一切物理阻碍的可怕手段,已然昭示了其无可辩驳的身份。
那灰袍老者——墨渊长老,似乎透过罗盘的指向,也感知到了那冥冥中的注视。他缓缓抬起头,兜帽阴影之下,仿佛有两道虚无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厚重的岩壁、无尽的死气、以及菌网的遮蔽,冰冷地、准确地落在了端坐于王座之上的沈退身上。
他并未开口说话,只是极其简单地抬起枯瘦如柴的右手,对着虚空,屈指轻轻一弹。
嗡——!
一道无形无质、却让整个矿坑范围内所有魂体存在都为之骤然僵直、仿佛要被彻底抹除的恐怖镇魂波纹,如同水银泻地,又似绝对零度的寒潮,无声无息却又迅捷无比地扩散开来,瞬间掠过沈退所在的巨大空腔,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波纹过处,那万傀朝宗的肃穆盛景骤然凝固!
所有傀兽,无论强弱,眼眶中燃烧的魂火如同被无形的狂风狠狠侵袭,剧烈地摇曳、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它们的动作瞬间变得无比迟滞、僵硬,仿佛陷入了极度粘稠的琥珀之中,连抬起一根骨爪都变得异常艰难,需要耗费巨大的力量!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就连高踞王座之上的沈退自身,也感觉神魂核心如同被无数冰冷的、坚不可摧的锁链骤然缠绕、套紧!思维运转变得前所未有的涩滞,念头生灭困难,与身下王座、与蔓延的菌网、与那万具傀兽之间的紧密联系,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大幅削弱、干扰,变得模糊、断续而困难无比!
好霸道的手段!好精准的克制!完全不针对肉身与灵力,直击神魂根本,瓦解一切依赖于魂力连接与操控的体系!
沈退心中凛然,瞬间做出了最冷静的判断:硬碰绝无胜算!对方的力量层级和特性,是天克他目前所拥有的一切手段!心魇之力在其面前恐怕连靠近都难,牧神之力虽层次更高,但在对方专精此道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面前,正面抗衡也极可能瞬间溃败。
“潜!”
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侥幸!他强忍着神魂传来的凝涩与撕裂感,意志通过那尚未被完全切断的王座连接,向着所有傀兽疯狂下达了唯一的指令!同时,他全力运转阴阳菌的特性,将自身所有生命气息、神魂波动、能量辐射死死收敛、内蕴,模拟成一块冰冷了万古的顽石,一块毫无生机的骸骨,与身下的王座、与奔腾的地脉尽可能融为一体。
得到指令,那无数被镇魂波纹压制的傀兽,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纷纷凭借与地脉的那一丝联系,艰难地、一点点地挣脱开镇魂波纹的持续影响,挣扎着拖动僵硬的身躯,如同退潮般,噼里啪啦地涌入翻涌的骸骨地脉之中,借助地脉那磅礴、混乱而固有的能量气息,极力掩盖自身的魂火与存在。
矿道之中,手持镇魂罗盘的墨渊长老,似乎察觉到了目标的反应,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咦?”,兜帽微微动了动,似乎对目标能如此迅速地从镇魂波纹的影响中做出反应,并果断地借助地脉环境隐藏起来,感到了一丝预料之外的惊讶。
“有趣……并非寻常失控的邪祟魔头,竟懂得借地脉藏魂,懂得断尾求生。”他干涩沙哑的声音在空寂的矿道中响起,如同墓碑摩擦,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可惜,在镇魂罗盘之下,一切魂源,皆如暗夜明烛,无所遁形。”
他并未因目标隐藏而急于深入追击,而是展现出了老辣至极的耐心。他开始不疾不徐地在复杂的矿道网络中移动,手中那刻满闭目人面的罗盘微微调整着方向,指针如同索命的毒蛇信子,不断微颤,一步步精准地缩小着搜索的范围。
一场残酷而压抑的猫鼠游戏,在这片死亡的迷宫中,正式拉开序幕。
沈退彻底隐匿于王座之上,心神紧绷到了极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彻骨、如同跗骨之蛆的锁定感并未真正消失,只是被地脉磅礴而混乱的固有气息暂时干扰,变得略微模糊了一些,但依旧如同悬顶之剑,威胁从未离去。
同时,在他全力沟通王座、连接地脉以隐藏自身的过程中,他通过王座与地脉最深处那古老核心的连接,隐约察觉到,在墨渊长老那强大的镇魂之力渗透并扰动整个矿坑时,地脉的极深处,某个原本亘古死寂、连他的菌网都难以探知的存在,似乎……被这外来的、同属神魂层面却截然不同的强大力量,微微地、触动了一下。
那是一丝极其微弱、却饱含着无尽沧桑、冰冷死寂与某种难以言喻渴望的……悸动。仿佛沉眠的巨龙,被耳边的蚊蚋嗡鸣,惊扰了一丝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