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奉旨学习协理六宫事务的消息,如同一阵疾风,吹得后宫众人心思浮动。
羡慕、嫉妒、观望、算计……种种情绪在朱墙碧瓦间无声流淌。
存菊堂内,沈眉庄比往日更沉静。
皇上亲赐的匾额高悬,既是荣耀更是无形的鞭策。她深知自己资历浅薄,骤然被推至风口浪尖,一步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宜修派人送来了部分宫份账册和往年节庆旧例,厚厚几大摞,堆在书案上。
华妃年世兰也依例派了个掌事太监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些“沈贵人年轻,需得仔细学、慢慢看,若有不懂之处,尽管来问”的场面话。
沈眉庄端坐案前,屏退左右,只留采月在一旁磨墨。
她并未急于翻看那些繁琐的账目,而是先让自己彻底静下心来。菊花的清冷香气在室内弥漫,她提笔蘸墨,在一张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谨言慎行”四个字,置于案头,时时自省。
然后,她才开始仔细翻阅账册。
她看得极慢,遇到不解之处,并不立刻去问皇后或华妃派来的人,而是先用朱笔在一旁标注,或去查阅相关典籍旧档,或向宫中积年的老嬷嬷请教。
她深知,贸然发问,不仅显得自己无能,更可能落入他人设下的陷阱。
几日下来,她将往年内务府采买、各宫用度等账目看出了些门道,发现了几处看似合理、实则经不起推敲的模糊之处,但她只是默默记下,并未声张。
对待华妃派来指点的太监,她始终客气有礼,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份沉稳与谨慎,连皇后宜修听了回禀后,都暗自点头。
而华妃那边,几次想寻衅挑刺,却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更是气闷。
翊坤宫内,年世兰对着新得的一匣子东珠,却有些兴致缺缺。她烦躁地挥退左右,只留颂芝在身边。
“那个沈眉庄,倒真是个沉得住气的。”
年世兰没好气地道:
“本宫让人在她看的账目里悄悄做了点手脚,她居然一声不吭,自己查典籍弄明白了。还把那处错处悄无声息地更正了过来,连个水花都没起。这让本宫怎么找茬?”
颂芝小心翼翼地道:
“娘娘,沈贵人越是这般,越显得心机深沉啊。她如今得了皇上青睐,又这般会做人,长此以往,岂非……”
“岂非什么?要取代本宫不成?”
年世兰柳眉倒竖,但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
“可昭姐姐说了,不能明着来……得好好教……”
她眼珠转了转,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对了,眼看要中秋了,宫宴采买、布置事务繁杂,最容易出错。颂芝,你去,把往年中秋宴最繁琐、最容易出纰漏的那部分章程给沈贵人送过去,就说本宫体恤她初学,让她先从简单的入手。”
颂芝会意,连忙笑道:
“奴婢明白!定让沈贵人受益匪浅!”
承乾宫依旧是一派闲适。
菊花开得正好,泠雪命人采了些新鲜花瓣,混着蜂蜜,正在小厨房里试着做菊花蜜酱。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琥珀低声将沈眉庄的应对和华妃的小动作禀报了一遍。
泠雪专注地搅拌着铜锅里的蜜酱,闻言头也不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世兰这点小把戏,难不住沈眉庄。”
“娘娘似乎……很看好沈贵人?”
琥珀试探着问。
泠雪舀起一点蜜酱尝了尝,满意地点点头:
“看好谈不上。只是觉得,这后宫里头,多几个明白人,总比多几个蠢货强。”
她放下勺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这潭水已经够浑了,能保持清醒确实不容易。”
正说着,小太监来报,慧答应来了。
安陵容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裳,衬得脸色稍微好了些。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手里还捧着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臣妾…新做了一个香囊,里面装的是晒干的桂花和茉莉,香气清淡,想着娘娘或许喜欢……”
她声音细细的,带着讨好和不安。
泠雪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意:
“难为你有心了。本宫正做着菊花蜜酱,你也尝尝?”
她让琥珀盛了一小碟刚熬好的蜜酱给安陵容。
安陵容受宠若惊地接过,小口尝了,连连称赞:
“娘娘手艺真好,桂香很浓郁。”
“喜欢就带些回去。”
泠雪随意道,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顿,忽然问:
“慧答应,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平日都做些什么消遣?”
安陵容一愣,低下头:
“臣妾愚钝,不过是做些针线,或者……看看娘娘先前赐臣妾的书。”
泠雪点了点头道:
“你的针线女红真的很好,看书明理也是好的。不如,本宫再也多教你些实用的本事。譬如看账理家,或者认些药材,都是有益处的。”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安陵容却听得心中一动,抬起头看向泠雪。昭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将她视作自己人了?
她不敢确定,但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连忙恭敬地应道:
“是……臣妾谨记娘娘教诲,定当……定当用心学习。”
泠雪看着她眼中那瞬间亮起的光,知道她听懂了,便不再多说,转而问起她日常起居可有短缺,语气温和家常。
安陵容一一答了,心中却如同揣了个小兔子,砰砰直跳。
从承乾宫出来,她紧紧攥着那个装有菊花蜜酱的小瓷瓶,只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也许她的人生,真的可以有一点不同?
养心殿内,胤禛听着苏培盛禀报后宫近日动向,听到沈眉庄沉稳低调,华妃小动作不断却未掀起波澜时,只淡淡评价了一句:
“沈氏,尚可。”
听到昭贵妃依旧悠闲度日,偶尔召见慧答应说说话时,唇角弯了一下:
“她倒是清闲。”
至于前朝,因女学试点之事,虽有赵清源等人偃旗息鼓,但暗流依旧涌动。
胤禛将几份言辞闪烁、暗指后宫干政的折子留中不发,只对怡亲王胤祥吩咐了一句:
“试点之事,按计划进行,不必理会闲言碎语。”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亮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胤禛埋首其间,目光冷峻。他知道,这天下,这后宫,从无真正的平静。而他需要做的,便是掌控这平静下的暗流,让一切都在他的意志下,朝着既定的方向,静水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