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脆靠着书架蹲了下来,海拔低一点,空气没有那么稀薄。
“冷静一点……海堂。”
虽然没有刚才那么窒息了,但是海堂还是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缠着我。
隔着单薄的夏季校服,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微颤和过快的心跳。
“抱歉,慎也。”
海堂的声音比起平时软了不少。
“我的脚……有点抽筋了。”
“那就慢慢来吧。”
又缓了一会儿,海堂才像是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慢慢松开了脚。
她扶着我的肩膀,尝试着自己站稳,脚踩在地上的时候身子又是一歪。
“……没事。”
“要不你还是先坐一会吧。”
我看向了罪魁祸首,那张高低不齐的椅子,如果没有它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好事了。
“我去把文学社流落在外的椅子接回来。”
“他们应该很快就会送回来的,不用专门跑一趟。”
海堂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稍微加重了一点按在她肩膀上的力道。
“没关系,就当是锻炼身体好了。”
感觉到海堂的身体没有那么抗拒了,我才走向了门口。
“哟——”
一个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戏谑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像吉他拨片划过松弛的琴弦,发出嘲弄的嗡鸣。
我脚步一顿,我还以为蛇骨完已经全沉浸在自己的创作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慎也副社长兴致挺高的啊。”
蛇骨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斜睨了我一眼,撇了撇嘴,她故意把“副社长”这个词咬得又重又慢,像是在品味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还有闲工夫和社长调情,这也是文学社活动的一部分吗?”
“别调侃我了。”
我苦笑了一下,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而已。”
主要还是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家伙的错吧,还请把思路被打断的不满全部发泄到他身上。
蛇骨白了我一眼,嘴里用恰好能让我听到的音量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歌词含糊但意图明显。
“?~教室、书架、摇晃的椅~? 社长和副社长的~小~秘~密~?”
“希望你能把你的灵感和才华用在新曲子上。”
“嘁~?”
◇
据海堂所言,那个空手道社的学生好像是叫藤木户来着,来借椅子的人也是他。
“好像是往那边走了……”
我回忆着他离开活动室时的方向,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刚好看到他在教学楼拐角的地方,还没跑远。
只要跟着他走就能找到空手道社在那里了吧,也好,省去了打招呼的麻烦。
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刚转过拐角,一记凌厉的手刀就带着风声朝我劈了过来。
“唔!”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撤了半步,那记手刀险险地从我面前扫过。
这家伙,反应也太夸张了点吧。
“……这位前辈!为什么跟踪我!”
藤木户摆着空手道的起手式,脸色发白,眼神里还带着点惊恐。
什么意思?跟踪?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因为被看到尴尬场面就追杀学弟的人吗?……好吧,也许有点像,但至少这次真不是。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对我痛下杀手,没必要为了几张椅子把我杀人灭口了吧。”
我揉了揉差点被打到的鼻子,刚才那一下完全就是冲着要命来的,要是没有躲开的话绝对能给我鼻子打骨折了。
“我已经还回去了!”
“还有几把呢?”
我叹了口气,这种麻烦事,要不是为了逃避文学社带给我的诡异低气压,我才不会主动揽上身。
“哦……哦,对哦,抱歉,前辈。”
藤木户像是才反应了过来一样放松了警惕,转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没关系。”
我伸手示意藤木户继续在前面带路。
“另外,叫我黑木就好了。”
被人叫前辈什么的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好的,黑木前辈。”
呃……这家伙有点老实过头了,说是憨货也不为过,早知道刚才就不躲开了,说不定还能讹点医药费。
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
◇
刚靠近道场门口,就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呻吟和哀嚎,我是来到了什么人间地狱吗?
“哗啦——”
“家丑不可外扬。”
“哗啦——”
藤木户又把门关上了。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道场里的景象堪称惨烈——穿着空手道服的社员们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有的抱着胳膊或者腿哼哼唧唧。
看得出来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恶战,或者说单方面的毒打。
场地中央扔着几把眼熟的椅子,正是文学社失踪的那些“非人类成员”,其中一把椅子的角上,赫然沾着一片已经有些发暗的红色痕迹。
总不能真闹出人命了吧……我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那个一动不动是不是已经没气了……待会出去后还是先匿名报个警吧,汐高周围最近的电话亭是在哪里来着……
“姑且问一句,这到底是哪边赢了?”
倒在地上的人里一个剑道社的成员也没有,结果应该已经很明显了,但万一,对面全都已经被送入医院了呢。
站在我旁边的藤木户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家门不幸”的挫败感。
“是剑道社……有个超级厉害的学姐,下手特别狠,前辈们全都……唉。”
他痛苦地仰望天花板,以手掩面。
“像我这种学艺不精的,连上去挨打的资格都没有。”
“节哀,你一定会成为空手道高手的。”
就在我安慰藤木户时,道场中央的一具“尸体”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看他道带的颜色,应该是空手道社的社长了。他额头上带着一道清晰的细长红印,怎么看都像是竹剑劈的。
“哼!嘶……在下只是看她一介女流,怜香惜玉,才不忍痛下杀手!绝非实力不济!”
他盘腿坐正,双手抱胸,摆出一副高手的威严架势,但是毫无说服力,话语间然流出的吸气声出卖了他。
“社长,你好像在互相行礼问候的时候就想搞偷袭来着,结果被人反手一刀就撂倒了……”
“无礼!”
社长猛地转头瞪向地上小声嘀咕拆穿他的那人,又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处,龇牙咧嘴地解释。
“在正式问候之前允许偷袭一次!乃是为了检验对方的实力与警觉性!此事在《古事记》上亦有记载!”
空手道社长,实际三下。
“那就祝你们下次能堂堂正正地赢过她吧,不用椅子的那种。”
我一边说着没营养的祝福,一边清点起了我此行的主要目标——文学社的安宁还需要这些椅子来维系。
这张摔掉了一个角的桃绘里经常坐的那张,这人老是不肯安安稳稳地坐好,椅子自然也跟着受苦。这张上有面两个浅浅的手印,是优希的,她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把手垫在屁股下面。这张是海堂的,上面写名字了。这张……北条老师把椅子当猫抓板了吗……
“话说,空手道社和剑道社到底有什么恩怨,打成这样。”
“当然是为了分出空手道和剑道到底哪个才是最强!”
“不,是因为剑道社那些家伙越过了三八线吧。”
“不是因为他们不允许把空调开到十八度吗?”
“我听他们说考试可以加分就来了。”
在空手道社,每个人都有自己为之战斗的理由,真是一片赤诚啊。
“哗啦——”
道场门再次被拉开,其它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谁?”
站在我背后的藤木户又一次条件反射般地摆开了空手道架势。
“怎么,你也想来试试我的竹剑是否锋利吗?”
在看清楚来人后,地上的空手道社员全都往后退了一点,除了那位一直摆着姿势的社长。
“你怎么又回来了?”
藤木户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外同样摆开了架势的人,居然是学生会的副会长豪作同学,看样子她就是那个打趴下一众空手道社员的神秘女强人了。
她今天倒是没有把校服披在身上了,而是穿了一身靛蓝色的剑道衣,啊,即使是这种宽松的衣服也没法完全掩盖住她的优势。
或者说,正因为宽松,在某些动作下反而更引人遐想了。
豪作明显也注意到了我,脸上的表情愣了一下。
“黑木同学,怎么哪里都有你?”
“可能,这就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吧。”
早知道就不回头了。
“胡、胡说,谁要和你这种轻浮的家伙有命运!”
“总不能是因为我没事干天天找你,或者你没事干天天找我吧。”
“闭、闭嘴!”
豪作她隔空“咻咻”挥了两下竹剑,试图斩断这莫名其妙的氛围。
“仅仅凭借三言两语便能动摇对方,黑木前辈,实际空手道高手。”
藤木户投来了崇拜的目光,我想说这大概率和空手道没有关系。
“唔…!精神攻击!失传已久的【撩乱敌军心神之术】!此招在《古事记》中亦有记载!没想到黑木阁下不仅乐于助人,还精通此等古流战法!”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误会真是越来越深了,那真的只是她单方面容易情绪激动而已。
“嗯,受伤的孩子都在这里了吗?”
豪作的身后,又有一道身影走了出来,在看到她的时候,就连那位一直强撑着的社长也不由地后退了几米。
“因为保健室站不下那么多的人,所以还是我过来一趟比较好。嗯,道场里总是能闻到一股很浓烈的男人味呢。”
白川老师脱掉高跟鞋踩了进来,将医药箱放在了储物柜上。
嗯,如果是面对她的话,会产生想要逃跑的冲动就不奇怪了,这是人之常情。
“各位,请在这边排好队,受伤比较轻同学的请站后面,豪作同学,麻烦你帮忙维持一下秩序。”
“好的。”
那些原本还瘫在地上的家伙们如蒙大赦地动了起来,倒是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就趁着这个时候偷偷溜走吧。
“慎也同学,你的造型很别致啊。”
看样子是手上拿着的椅子增大了我的目标。
“真是的,你又很久没来保健室看望过我了。”
“樱川祭的时候我去过一次保健室,白川老师。”
我试图提醒她我们并非久别重逢。
“那一次啊——”
白川老师拖长了语调,撑着脸,表情有些苦恼,像是在回忆一样。
“——你是来找北条老师的吧?根本不算数。在女生的地盘去找别的女生,可是很令人寂寞的哦。”
“那个,我的身体很健康,暂时也没有需要麻烦您的地方。”
“这样啊,既然身体没有问题的话,帮我个忙怎么样。”
白川老师从医药箱里面拿出几包酒精棉还有一支软膏。
“帮我把这个发给后面的同学,让他们自己处理一下,卫生课上应该教过了吧。”
“嗯。”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的。
“椅子也暂时征用一下,作为交换,这个给你,放心好了,这次不是吐真剂。”
白川老师直接将一包包装色彩鲜艳的糖塞进了我的裤子口袋里。
“混了一两个进去也说不定。”
“哈……”
我接过了白川老师手里的东西,朝着后排走去。
“我来帮你,黑木前辈。”
藤木户凑了上来,站在队伍里的空手道社社长也冲我点了点头。
“今日之恩,感激不尽,日后若是文学社有难,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要不还是祝文学社不要遇到那种事吧。
“多谢了……”
我继续朝着后面走去,一个一个的发着酒精棉,打开了软膏,让需要的人自己取用,很快就走到了队尾。
豪作就站在队尾一两米开外的地方,单手提着她的竹剑,眼神有些放空。
“你要不也擦一下吧?”
“嗯?什么?”
豪作第一时间抬起手擦了擦自己嘴角。
“不是说那里,你的手腕。”
我瞥了一眼豪作空着的右手,就是那只手天天在记录板上给人处分。
“从进门开始就不是很安分,刚才发呆的时候也是这样,而且,你是右利手吧。”
况且仔细想,打趴下这么多人要挥刀多少次?对手腕也是个不小的负担吧。
“哦,多谢……谢谢……”
“要我帮你涂吗?”
“不要!不要得寸进尺!”
豪作有些慌张地将手藏进了衣袖里,警惕地看向我。
“主要是看你一只手不方便。”
“不是……想趁机牵我的手?不对……摸我的手?”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没什么,什么都没有,不要问,什么都别问。”
这么快的语速一听就知道是在掩饰,不过我也不是那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那个,帮我拿一下。”
“嗯。”
我接过了豪作递过来的竹剑。豪作将自己的衣服袖子挽了上去,开始涂药。
因为提到了这件事,我也稍微在意了一下豪作泛红的手腕,好像都有些肿了。
不过即便这样也还是可以用纤细来形容,又不到腕骨突出那种程度的骨感,总之就是非常合适。
要是我放飞自我时的那双手也能有这么可爱就好了。
“好了。”
擦完药的豪作抢似的把竹剑拿了回去,我看到了剑柄上刻着的“帝国”。
“我又不会私吞你的东西。”
“我知道……”
“对了,即使擦了药,也记得不要过度用手,否则会痊愈得很慢的。”
我顺便提醒了一句。
“……关心过头了。”
“我主要还是为了让你少在处分表上记我的名字,你少写一个字我就少一分风险。”
“你这家伙……”
啊,椅子还没解放,我还得再等一会。
“……倒也……没有那么坏。”
“哈?”
“没听见就算了!”
豪作发出了很大的声音试图掩盖过去,其实我听到了,只是有些无语。
“豪作同学,我和你也不算很熟,你之前对我到底是什么印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