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有果汁,但也可以说酒足饭饱,杯盘狼藉了。
厨房里水声哗哗,洗涤剂的泡沫逐渐堆了起来。
我只负责了把碗筷搬过来这一部分,洗碗的环节真绪就不让我参与了。
“这玻璃瓶放哪里啊?小真。可以给我一个吗?挺好看的,用来当笔筒应该还不错的。”
“没问题哟,其余的和空的牛奶瓶放在一起就好了,没吃完的蛋糕放冰箱了吗?”
“当然了……这垃圾处理起来还真是麻烦。”
桃绘里刚把沥干的垃圾包好放到门边,顺眼看了一眼窗外。
“外面下雨了啊。”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窗。
“啊,有点麻烦了,家里面的伞应该还够吧?”
门口的伞架里只插着三把伞。
“兄长大人可要好好负责把女生送回家才行啊。”
“有心也无力啊,我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兵分两路吧。”
我看了一眼在沙发上坐着的几人,彩乃倒是对着我们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
“我在这里暂住一晚也没什么问题,对吧。明介现在估计也没空来接我。”
是哦,明介那家伙现在大概已经不知道天地为何物了。
况且就算我能送一个,不管是优希也好还是海堂也好,剩下的那一个怎么办,让真绪一起去送?干什么,累加奖池吗?
只能多跑一趟了……想想都觉得麻烦。
“没关系,我可以让家里派车来接。”
海堂平静地拿出手机,手指轻点几下,一条简短的信息就发了出去。
动作流畅自然,表情稀疏平常得仿佛只是预定一辆出租车。
这种让人安心的感觉来得还真是豪横。
“今天辛苦了,大厨小真。”
“兄长大人是在模仿我的说话风格吗?”
“算是吧,不管怎么说,小真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当然了,努力了肯定也是会有长进的嘛,不管哪个方面都是。”
真绪接过盘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厨房暖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却透露出了一股自信。
“以我现在的成绩,只要保持下去就一定能进汐风高校哦。”
“很厉害啊。”
“确实也有点辛苦了呢。”
真绪打了个哈欠,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肩膀。
“要是有人能帮我按按就好了。”
“啊,我明白了。”
我伸手按在了真绪的肩膀上,回想着参考书里面给出的例图,去寻找合适的位置。
“兄长的大手,好温暖,好有力,好舒服哦……”
“还可以更舒服,这可是结合了指压和神秘中华力量的手法。”
按摩参考书也是从中华街买来的,其功效桃绘里也已经体验过了。
“好厉害……”
真绪已经拿不稳手里的碗了,只能把手撑在洗手台上。
应该可以算是在玩闹吧、的时候,我的目光瞥到了站在厨房外面的海堂,她正注视着窗外的雨。
“嗯?”
海堂把脸转过来了。偷窥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啊,还真是敏锐。
“不用在意我,继续加深你们的兄妹情感吧。”
总感觉听起来怪怪的。
“好了,兄长大人不要闹了,我要继续洗碗了。”
“好好。”
我还是不在厨房里里碍事好了,只好装作随意地走到了海堂旁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雨。
“海堂大小姐,应该没有干过这种活吧。”
洗碗或者是给人按摩什么的。我随口找了个话题。
“嗯,偶尔心血来潮也试过一两次,虽然没起什么大作用。”
海堂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我。
“话说你的话是不是变多了,还有‘海堂大小姐’这种称呼……”
“调侃啊,其实老早就想吐槽来着了。”
“那你到底对我有多少意见,是在瞒着我的?”
“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啊。”
“那就是超级多了。放心大胆地说出来好了,海堂大小姐大人有大量,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
“啊——啊——?”
“怎么了,不好笑吗?”
不,海堂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话来其实超搞笑的,但是因为过于震惊反而没能第一时间笑出来。
“尝试走别的路线吧,海堂。”
“哦。”
◇
没过多久,一辆线条流畅、车身锃亮的黑色加长版迈巴赫,以一种与低端公寓楼格格不入的低调奢华姿态,悄无声息地滑停在了我家楼下。
雨水打在它漆黑的车身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不会是这个吧。”
在走廊上恭候多时的我虽然有预料了,但还是忍不住向海堂确认了一遍。
海堂看都没看那辆车就冲我点了点头。
“啊……”
一位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打着伞的中年女士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开始一层一层的往上数,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我家这一层。
感觉不像是来接人的,倒像是来取我性命来了,该不会把我当成什么诱骗她们家大小姐的渣男小子了……
莫名其妙地就开始脑补起了一些豪门千金和贫困少年私奔了的故事。
桃绘里扒着走廊边缘,丝毫不顾大雨的把身子探出去看,震惊已经快从眼角膜里流出来了。
“海、海堂社长…这就是你家的车?!这个大小说不定能装下我们整个文学社,不是说人哦,是房间,空间啊。感觉里面自带游泳池和KtV啊喂。”
说不定哦,我也是有见过长度堪比火车加长迈巴赫的,虽然海堂家的车达不到这个程度,但是也很夸张了。
优希也惊讶地捂住了嘴,看看那车,又看看一脸平静仿佛习以为常的海堂,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这车开去学校,学生会那帮家伙估计得当场给文学社批个独立车库的预算吧?”
海堂对我的调侃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没什么情绪波动。
“只是代步工具而已。小林,一起走吧,顺路送你回家。”
“谢、谢谢海堂社长!”
优希连忙鞠躬。
很正常嘛,要是有人开着这种车来学校门口接我,我也会受宠若惊的。
“有东西忘拿了,优希酱。”
“抱歉!我马、马上就来。”
“兄长大人,一定要把人送到楼下,看着别人离开才行哦。”
“知道了。”
在等待优希收拾她的小包时,我和海堂站在公寓楼外仅剩的那一点屋檐下,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幕。
雨水滴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短暂的安静过后,海堂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盖过。
“明介他,还好?”
我只能通过语气判断出海堂是在向我问话。
“嗯,花咲带他去她家了,白川老师说只是挫伤,休息几天就好。”
我回答道,同时也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的侧脸在被雨幕切割的路灯光映衬下显得有些朦胧,眼神望着远处,没有聚焦。
“哦。”
没有追问,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流露出明显的失落或复杂的情绪。
“关于他……”
我斟酌着词句,不想给她压力。
“……还有你自己的心情,不用急着现在就理清楚,海堂。给自己一点时间,别太着急了。”
海堂转过头看向我,水洼反射的光在她深色的眼眸里跳跃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了之前的尖锐抵抗,也没有压抑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带着点茫然,却也愿意去尝试接受的回应。
她大概也能明白了吧,有些东西是需要慢慢解决的,而不是像修改计划书那样可以强行赶工完成。
对了,计划书也不能强行赶工完成啊,对身体不好哦。
“车已经准备好了,小姐,小林小姐。”
保姆撑着伞,简洁有力又冷静沉稳的声音像是可靠大人的专属,和那时电话里听到的是同一个声音。
这次对这位保姆的印象也稍微加深深一些了。
毕竟这种气质很难忽视嘛,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一位美人,不,即使是现在也不遑多让。
“走吧,小林。”
海堂对管家点点头,率先步入伞下。
优希也赶紧跟上去,小心翼翼地走进那辆奢华轿车的后车厢。
“路上小心。”
“拜拜优希酱,拜拜海堂社长。”
“再见……小桃……慎也。”
“有空的话再来玩哦。”
真绪也在走廊上打了个招呼。
车门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海堂摇下了车窗,脸藏在阴影下冲我点了点头。
没准海堂组什么的真的存在呢?
黑色的迈巴赫平稳地滑入雨幕,很快消失在街角。
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属于昂贵皮革和香氛的混合气味,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都感觉像是在演豪门剧一样了。”
她语气里带着点看热闹的新奇,倒没什么羡慕嫉妒恨的意思。
“是啊,你怎么也下来了?”
“你不会才注意到吧。”
“不,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我也只是好奇,想看看海堂社长家的车而已。”
桃绘里的脚尖无意识地在水洼边缘点着,荡开一圈圈涟漪。
“差不多可以走了哦,慎也,就算你望眼欲穿迈巴赫也是不会回来的。”
我的眼神有那么渴望吗?
“雨水都要漫上来了。”
“好。”
我走在桃绘里的后面,关上了公寓的大门。
◇
“森姨,先送她回家吧,小林,你家是在哪里?”
“就在山下町。”
优希在后面坐着,只能从观察窗和海堂交流,旁边备有热毛巾和红茶,也是海堂家的保姆森时雨准备的。
说是保姆,其实更接近管家,这位年近四十,总是梳着梳一丝不苟的低发髻的女性几乎兼任了海堂家的所有职位。
若是别人夸她全能,她大概会说一句“过誉了”但是至少在照顾海堂的衣食住行这件事上,只需要她一个就够了
“好的,小姐。”
森开着车走上了另外一条路,转动方向盘动作熟练轻松,像是经验丰富的车手一样。
“你为什么开的是这辆车?”
“情况紧急,小姐,而且因为要送其它人,所以就选择了这辆空间比较充足的车。”
森稍微顿了顿。
“同时,也是为了展示海堂家的实力,避免有不长眼的家伙对小姐做出出格的事。”
“没有人欺负我。”
“那就再好不过了,小姐”
森依旧对答如流。
“对了,小姐的身上有一股寿喜锅的味道,这种浓油赤酱的餐食对健康并无太大益处。”
“没关系,我也不是因为健康才去吃的。”
“如果小姐喜欢的话,下次我也可以为小姐准备。”
“好,麻烦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小姐。”
森也敏锐地察觉出来了,自家的这位小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毕竟,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叫自己森姨。
◇
“你在干什么?”
桃绘里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我正在把被子和枕头搬到沙发上。
“彩乃去睡觉了,看她那副模样绝对是又喝酒了。”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随身就携带着也说不定……哆啦彩梦吗?
真绪也已经睡着了,毕竟准备了那么多东西,肯定也相当疲惫了。
把床让出去了的我,就只能睡沙发了。彩乃倒是迷迷糊糊地发出过“一起睡也没关系哦”的邀请,但是我还没做好被两位女性夹在中间当人型抱枕的准备。
还是沙发吧。
“我还想看会电视来着,庆祝活动不能就这么草草收场吧?”
“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有这么早就睡的打算。”
周末诶,不熬夜就对不起周末了,我也不是什么不熬夜主义者。
“慎也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桃绘里长叹了一口气,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又要叹气呢?
桃绘里没有回答我,而是直接伸手摸了过来,朝我的下半身。
“喂,你干什么桃绘里,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难道彩乃也偷偷骗她喝酒了吗?
“别那么紧张啦,真是的,平时口嗨得不是很厉害吗?”
桃绘里随便摸索了两下就把我裤子口袋里的东西给摸了出来。
我还没来的及去洗澡,裤子自然也还没来得及换。
“喏,电击器。”
“啊,我又从海堂那里顺东西走了。”
我都差不多把这东西给忘了,说起来上次的鱼缸还没还来着。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我是怎么找过来的,慎也,你该不会以为你和海堂社长在那里发出的动静很小吧。我既不聋也不瞎哦”
桃绘里用手给自己比了副眼镜。不过我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电击器都掏出来了诶,感觉情况相当危急了,但是过来之后又发现好像不是什么血流成河的场面,老实说我都搞不懂你们了。”
桃绘里像是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不过海堂社长那边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大概吧,你还真是关心她啊。”
“什么意思,酸溜溜的哦慎也。”
我哪有啊……
“你们我都是有关心的啊,但是,那个时候明显海堂社长更不对劲一些吧,整个人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更有需要有人拉她一把吧。”
“也是啊。”
这一点我倒是没法反驳。
“我说真的啊,两个人我都有关心的。”
“知道了,我也认真的。”
“真是的,老是那样的语气我都搞不懂你了。”
正当我以为这个话题要翻篇时,她话锋一转,又回到了那个电击器上,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
“话说回来,这和你当初告诉我的‘破而后立’计划可完全不一样吧。”
“是,是啊。”
我也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是正常的。
“你这算不算是骗了我呢?我可是很不喜欢别人骗我的。”
“抱歉。”
“别老是抱歉啊,唉——不过你都这么说了,看在你是个好人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感谢桃绘里大人的大人大量。”
我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
“还有啊,慎也。”
桃绘里突然放慢了语速,认真地看向我。
“电击器真的很危险吧。”
“当然了。”
这种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即便是这样也没关系吗?”
桃绘里的声音很轻,甚至可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反正她本来也没有那种想法吧。”
“真是的……算了,你这家伙还真是个老好人。”
我就当做是在夸奖我好了。
“但是——”
她话锋又一转,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可别对自己太苛责了哦,慎也。”
这话来得有点突然,我一时没太明白她具体指什么。是说海堂的事?还是别的?
有时候桃绘里的想法也像她的画一样,跳跃得让人难以捉摸。
“算了,我们来看点轻松愉快的东西吧。”
看吧,又跳到其它地方去了,而且还把我一起拉上了。
“《杀人记忆》怎么样?”
“我不挑的。”
不过这确实是部好片子,但是和轻松愉快不沾边吧。
“对了,还有饮料来着。”
桃绘里直接走向了厨房,很快又抱着一大瓶可乐回来了,这玩意确实算的上是电影伴侣了。
“本来还准备今晚上拿出来的呢,结果你们早就有准备了,也不告诉我。”
桃绘里一脸惋惜的样子。
“话说光喝水也不行啊,你有什么可以搭配的东西吗?”
“薯片什么的是没有了,冰箱里倒是还有剩下的白桃生吐司。”
再不吃的话口感也要变差了,刚好和桃绘里一起解决了好了。
“好了,这样子就齐全了。”
桃绘里关掉了灯,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声音被关在窗外,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房间里只剩下电视里传来的被刻意调低的音效和人物对白。
“雨还没停啊……”
桃绘里抱着膝盖,身体缩着,只露出半张脸,声音闷闷的。
“慎也,你冷不冷啊?”
“你这么说了就有一点了。”
雨夜的寒气确实有点无孔不入的感觉。
我默默地把盖在腿上的毯子又扯过去一些,盖住她露在外面的小腿。
“再过来一点点嘛,这边要漏风了诶。”
“好……记得声音别调那么高。”
“知道啊,你这家伙还真是爱操心。”
也是哦,即使我没有说,桃绘里也没有把声音调太高。
教训吗?也许只是一点调侃罢了。操心?大概率也算不上……除了担心吵到睡觉的两位,还有一种对此刻这带着湿漉漉寒意的宁静的下意识的维护吧。
毕竟打破它太容易了。
窗外的雨声像是永无止境的低语,却并不吵人。
当电视里的剧情暂时进入平缓期,房间里就只剩下这雨声,还有旁边桃绘里均匀而轻浅的呼吸。
我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
光线太暗了,电视屏幕变幻的光只能在桃绘里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色块,勾勒出鼻尖和下巴柔和的线条,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这家伙好像总是很轻松的样子,像一团没什么重量的云,飘到哪里算哪里,烦恼什么的都跟不上她。
连带着挤在她旁边的这片狭小空间,空气似乎也被她呼吸得没那么紧绷滞涩了。
这种不需要刻意找话题、不用绷紧神经去解读空气、甚至脑子都可以放空一会儿的轻松感,对总是莫名觉得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下沉、疲惫感如影随形的我来说,意外地感觉还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