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四九——就是他在病房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现在算是同学。
她穿着oversize的卫衣,像阵风似的闯了进来,手里拎着个印着夸张卡通头像的塑料袋,里面塞满了各种零食。
还有个……看起来很像节日拉炮的玩意儿?
“清川同学!你……呃?”
四九元气满满的欢呼在看清房间内景象的瞬间卡壳了。
石清川正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一只手还微微抬在半空,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但那绷成一条直线的背脊和骤然停滞的呼吸,明显不对劲。
四九被这诡异的气氛噎住了,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下来:“……那个……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
石清川猛地回神,触电般放下那只抬起的手。
他转过头,眼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挣扎和茫然。
“呃……”
四九端着个歪歪扭扭的奶油蛋糕,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的笑容凝固成一个尴尬的弧度。
她眨了眨眼,努力适应着黑暗,试图解读这诡异的气氛。
“那个……清川同学?你……在修炼什么……夜间吸收月光精华的秘法吗?还是……”
她小心翼翼地探头,声音降了八度,带着点做贼似的兴奋,“……在画圈圈诅咒梵老师?”
蚀光在石清川脑子里发出一声极其不爽的、带着浓郁怨气的冷哼。
那感觉,就像打游戏眼看就要爆装备通关,结果被人从后面一把拔了电源线。
石清川没理会脑子里那个暴躁的“室友”。
只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门口的不速之客,语气带着刚被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茫然:“有事?”
四九眨了眨眼,似乎也被他这过于“平静”的反应弄得有点懵。
但她神经够粗,立刻把刚才那点诡异气氛抛到脑后,扬了扬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嗓门又亮了起来:
“哎呀!当然是来给你庆祝的啊!c-啊!”她自顾自地走进来,还不忘用脚后跟灵巧地把门轻轻带上。
“哗啦”一声,她把袋子往旁边的小桌上一放,然后叉着腰,一脸“快夸我机智又贴心”的表情:
“刚刚在外面敲了好久的门都没听见动静,还以为你想不开……呸呸呸!还以为你累趴下直接睡死过去了呢!”
“当当当当!”她把那个卖相实在不敢恭维的奶油蛋糕猛地举到石清川面前,奶油几乎要蹭到他鼻尖。
“庆祝你成功熬过梵老师的‘地狱魔鬼特训’,喜提c-!虽然评级是有点寒碜,但活着就是胜利啊兄弟!来,尝尝‘我们’亲手做的劫后余生特制蛋糕!别看卖相一般,呃,可能有点齁?”
石清川看着怼到眼前的蛋糕,又看看少女脸上毫不作伪的期待,沉默了两秒。
他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微妙的复数词:“‘我们’?”
四九正手忙脚乱地想把歪掉的蛋糕扶正,奶油蹭到了她卫衣袖口上也浑然不觉。
“啊?哦!‘我们’啊!”她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结果奶油又沾上了额前的发丝。
“嗨!本来还有俩怂包呢!一个临时被抓去补作业了,另一个说是肚子疼,去厕所蹲着了吧?”
“所以,这普天同庆的重任,就只能由本小姐代劳了!来,别傻坐着了,给点反应嘛!”
“嗯,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他干巴巴地说,依旧没什么表情,身体微微后仰,避开了蛋糕的“亲密接触”。
“哎呀,客气啥!以后就是共患难的战友了!”
四九完全没get到石清川的抗拒,或者说选择性无视了,自顾自地把蛋糕放在桌上。
然后变戏法似的又从她那件连接着异次元的宽大卫衣口袋里掏出两罐……碳酸饮料?
“看!连快乐水我都准备好了!冰镇的!虽然可能快被我的体温捂成温的了……别在意这些细节!”
她“啪”地拉开一罐,气泡欢快地涌出,发出“嘶——”的声响,在这刚刚还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有活力。
她把饮料塞到石清川手里,冰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握住了。
接着,四九又豪爽地把一大包薯片直接塞到石清川怀里,包装袋发出哗啦的抗议。
“来!为了我们伟大的石清川同学,没有被梵老师的怨念压垮,没有被铁球砸扁,没有被异灵投影吓尿……呃,这个好像真没有,总之!干杯!”
少女举起自己那罐,就要去碰石清川手里的。
石清川:“……”
他看着手里滋滋作响的饮料,又看看身边这个像小太阳一样强行闯入、驱散黑暗的同学。
房间里那股阴郁粘稠的气氛,被四九咋咋呼呼的闯入、薯片袋的摩擦声和碳酸饮料的气泡声彻底搅散了。
明亮的灯光(四九顺手按亮的)、廉价奶油和薯片的混合香气、少女充满活力的、带着点抱怨的庆祝语……
这一切都无比真实,带着扑面而来的、鲜活的、甚至有点吵闹的生活气息。
蚀光在他脑中描绘的那个充满毁灭、血腥的“未来”,在这真实温暖的嘈杂面前,忽然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切实际。
石清川默默地,抬起手,把饮料罐凑到嘴边,极小幅度地抿了一口。
冰凉、甜腻、带着刺激气泡的液体滑过喉咙。
四九看他喝了,立刻眉开眼笑,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自己也仰头灌了一大口,结果被汹涌的气泡呛得直咳嗽。
“咳咳……爽!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手又在卫衣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个小东西。
“喏。”她把东西往石清川手里一丢,“差点忘了正事儿,有人托我给你的。”
入手是熟悉的冰凉触感和小巧的圆柱形状。石清川低头。
一罐橘子味硬糖。
“他?”石清川低头看着掌心的糖罐,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和复杂,“他让你来的?”
“啊?什么他?”
四九正不由分说地把一块最大的、奶油最多的蛋糕塞到石清川手里,小声嘀咕,“本小姐亲手做的蛋糕可不能白做了。”
她三两口把自己那罐饮料喝完,切了块蛋糕放在桌上,又把剩下的大半个蛋糕端起来。
“还有不能浪费粮食,我还要去‘慰问’一下隔壁那个蹲厕所的!晚安啦,别扭的发光仔!”
她笑嘻嘻地说完,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宿舍重新陷入寂静,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石清川睁着眼睛,听着门外四九哼着跑调的歌、端着蛋糕远去的脚步声。
她都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就这样自顾自地来,又自顾自地走了。
他低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手里被塞过来的薯片,手臂上那片鳞片的位置,不知何时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那蛊惑人心的低语和刺骨的寒意仿佛只是幻觉。
他拿起一片薯片,放进嘴里,咔嚓一声。
很脆,很咸。
也很真实。
与此同时,梵古寨的办公室依旧亮着惨白的灯,活像审讯室的氛围灯,精准聚焦在他此刻生无可恋的脸上。
他整个人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钉”在办公椅里,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
那道裂痕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是他此刻破碎灵魂和职业生涯的完美写照。
桌上,那份薄薄的考核评估报告,烫手得像刚从炼丹炉里捞出来的。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后面那个惨绝人寰的详细数据他实在没勇气再细看第二遍,怕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当场罢工。
几个月,整整几个月!
他梵古寨,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发际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撤退,咖啡当水喝喝得胃里都能直接开展浓硫酸批发生意了!
结果呢?就换来这么个玩意儿?!c-?!
这评级简直是对他毕生所学的侮辱!是对他那些熬掉的头发、那些牺牲的咖啡因最残忍的背叛!
他的目光绝望地扫过报告最后那行冰冷的、如同最终审判的官方结论:
“初步稳定,列入观察序列。后续需加强引导及监控,重点关注异常能量源(蚀光-7)活性波动。”
加强引导?监控?
这几个字在他眼前无限放大,扭曲成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暗无天日的人生:
无穷无尽的加班,写不完的、比老太太裹脚布还长还臭的观察报告,开不完的、充斥着官腔和推诿扯皮的评估会议……
他的青春,他的头发,他的人生!
梵古寨发出一声混合着绝望与自嘲的苦笑。
把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手掌里,感觉掌心下的皮肤正在以每秒十年的速度加速老化,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沉重而绝望的呼吸声,以及那份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评估报告,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几个月的努力。
此刻的他是多么羡慕,不,是嫉妒!嫉妒那个该死的、天杀的关系户——江言!
凭什么那个家伙就能整天游手好闲,插科打诨,把麻烦像丢垃圾一样丢给别人,自己拍拍屁股逍遥快活?
凭什么他梵古寨就要在这里燃烧生命和发际线,收拾这些烂摊子,还要面对这种惨无人道的评分?!
要是能像那个混蛋一样当个甩手掌柜……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用残存的职业道德狠狠摁灭。
不,他梵古寨,就算秃头,就算胃穿孔,也要坚守岗位!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伸出手,颤抖着,重新拿起了那份报告。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梵古寨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报告塞进一堆文件最底下,猛地抬起头,扶正(勉强)眼镜,脸上瞬间切换成“总部精英引导员”的严肃面具。
尽管那黑眼圈和裂开的镜片让这严肃大打折扣。
“请进。”声音倒是恢复了平稳,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门开了,一位抱着更多文件的后勤人员探进头来:
“梵古寨,上面的要求下个季度的观察序列重点个体分析报告,需要提前一周提交,这是新增的模板和要求……”
梵古寨:“……”
他看着那叠比砖头还厚的文件被放在桌上,感觉自己刚刚摁灭的那个“甩手掌柜”的念头,又开始死灰复燃,并且有燎原之势。
他缓缓地,再次将脸埋进了手掌里。
种子要是在场,大概会精准吐槽:
看吧,这就是所谓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以及……论有一个靠谱队友(特指江言)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