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懿旨,慈宁宫小宴,特邀抚养皇子的懿嫔。
这突如其来的恩典,在云澈看来,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在她刚刚经历熏香风波、德妃夜访、小太监离奇溺毙的这一连串变故之后,这场宴会注定不会只是品茗赏花那么简单。这是太后病愈后的首次公开宴请,康熙、皇后、高位妃嫔齐聚,她这个新晋的、身处漩涡中心的懿嫔被点名出席,无疑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是福是祸,是机遇还是陷阱?云澈无从判断,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接下来的两日,她一边更加精心地照顾胤禛,确保其饮食起居万无一失,一边则全力准备赴宴之事。衣着不能太过素净显得怯懦,也不能过于华丽招人嫉恨,最终选了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的旗装,端庄而不失雅致。首饰也尽量简约,只戴了太后赏的沉香手串和一枚普通的白玉簪。礼仪规矩更是反复在心中演练,力求不出差错。
她让铃铛儿仔细打听了以往慈宁宫小宴的流程、席面布置、以及可能出席的妃嫔名单和各自的性情喜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赴宴当日,天气晴好。云澈在铃铛儿的搀扶下,提前来到慈宁宫花园。园内早已布置妥当,曲水流觞,奇花异草,宫人穿梭其间,悄无声息。已有几位低位妃嫔先到,见到云澈,纷纷上前见礼,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探究。云澈一一还礼,态度谦和,却不失分寸。
很快,皇后赫舍里氏、德妃乌雅氏、宜妃郭络罗氏、荣妃马佳氏等高位妃嫔陆续驾临。气氛顿时更加微妙。皇后端庄持重,言语温和;德妃神色平静,与云澈目光相接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宜妃则是一身玫红色宫装,明艳照人,见到云澈时,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荣妃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云澈能清晰地感知到各方投来的目光:皇后的审视,德妃的复杂,宜妃的冰冷,荣妃的疏离,以及其他妃嫔或明或暗的打量。她如同置身于无形的刀光剑影之中,每一步都需谨慎。
康熙与太后最后驾临。康熙神色愉悦,显然对太后病愈深感欣慰。太后孝庄则是一身绛紫色常服,面带微笑,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但云澈敏锐地感知到,那笑容之下,眼神深处依旧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与疲惫。当太后的目光扫过云澈时,似乎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众人依序落座。宴席开始,丝竹声起,觥筹交错,表面上一派和乐融融。康熙与太后说了些家常话,询问了几位皇子的功课,妃嫔们则适时地说些吉祥话凑趣。
酒过三巡,宜妃忽然笑着开口,声音娇脆:“今日太后娘娘设宴,天家团聚,真是可喜可贺。尤其是看到懿嫔妹妹如今气色愈发好了,想来抚养四阿哥虽是辛苦,却也值得。”她话锋一转,目光转向云澈,“说起来,四阿哥前些日子似乎有些咳嗽,如今可大好了?妹妹照顾得如此精心,真是让姐姐我佩服得紧呢。”
来了!云澈心中冷笑,宜妃果然不会放过任何发难的机会。她放下筷子,恭敬答道:“回宜妃娘娘,四阿哥只是偶感风寒,如今已无大碍。奴才不过是尽本分,不敢当娘娘夸赞。倒是娘娘协理六宫,事务繁忙,还能如此关怀阿哥,奴才感佩于心。”她将话题轻轻引开,并暗指宜妃手伸得太长。
宜妃掩口一笑:“妹妹过谦了。谁不知道妹妹通晓药理,有妹妹照看,四阿哥定然安康。只是……”她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这皇子安危,关乎社稷,丝毫马虎不得。姐姐我听说,前几日永和宫似乎还出了点小意外?有个小太监……唉,真是可怜。妹妹如今掌管一宫事务,又要抚养皇子,责任重大,可要当心些,莫要被些琐事分了心神才好。”
她竟敢在太后和康熙面前,公然提及那小太监溺毙之事!虽未明指与云澈有关,但话里话外的暗示,恶毒至极!
一时间,席间静默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云澈身上。德妃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皇后微微蹙眉,康熙的目光也沉静地看向云澈。
云澈心念电转,知道绝不能退缩。她起身,向康熙和太后方向福了一福,声音清晰而平静:“皇上、太后娘娘明鉴。永和宫前日确有一名小太监不慎失足落井,奴才闻讯悲痛,已命人妥善处理后事,并奏报内务府。奴才身为永和宫主位(虽为嫔,但居东配殿,协理宫务),御下不严,致使宫人横遭不幸,奴才确有失察之责,请皇上、太后娘娘降罪。”
她坦然承认“失察之责”,却将事件定性为“意外”,并强调自己已按规矩处理,态度诚恳,不推诿不狡辩。随即,她话锋一转,目光迎向宜妃,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至于宜妃娘娘关怀四阿哥,提醒奴才专注本职,奴才感激不尽。正因皇子安危重于泰山,奴才才更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后定当加倍小心,恪尽职守,绝不让小人琐事干扰了抚育皇子的重任,亦不辜负皇上、太后娘娘和德妃娘娘的信重。”
她巧妙地将宜妃的“提醒”转化为对自己的鞭策,并再次点明自己的职责和康熙、太后、德妃的“信重”,暗示宜妃的关切有些逾越。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请了罪,又表明了态度,更反将了宜妃一军。
康熙闻言,淡淡开口:“宫人意外,妥善处理便是。懿嫔近日照料胤禛,确有功劳。日后谨慎些便是。”这话算是为此事定了性。
太后也微微颔首,温和地看了云澈一眼:“好了,今日是高兴的日子,这些琐事就不提了。懿嫔坐下吧。哀家看禛儿近日气色确实好了不少,你费心了。”
帝后相继表态,宜妃也不好再纠缠,只得讪讪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掩饰尴尬。
一场风波,被云澈化解于无形。但经此一事,宴席上的气氛却愈发微妙。云澈能感觉到,德妃看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而宜妃那边,则是不加掩饰的冰冷恨意。
宴会后半段,云澈更加谨言慎行,除了必要的应答,绝不主动开口。她将大部分心神用于感知周遭的能量波动,尤其是太后和那位可能隐藏在暗处的老尼。
就在宴席接近尾声,众人准备告退时,太后却忽然对云澈招了招手:“懿嫔,你过来。”
云澈心中一凛,连忙起身走近。
太后拉起她的手,将那串沉香手串在她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语气慈祥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这手串,你戴着可还习惯?”
云澈恭敬答道:“回太后娘娘,奴才戴着甚好,香气宁神。”
“嗯,”太后点点头,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沉香是好东西,沉静,能定人心神。不过,也要记得,香再好,也需火候得当,方能散其真味。这人呐,也一样,身处何位,便要做何事,分寸火候,最是紧要。你可明白?”
云澈心中剧震!太后这话,看似闲聊,实则字字珠玑!是在提醒她安守本分?是在暗示她今日应对宜妃的“火候”尚可?还是……另有所指?
“奴才……谨记太后娘娘教诲!”云澈深深福下身去。
“明白就好。”太后松开手,恢复了常态,“去吧,好生照顾禛儿。”
云澈躬身退下,背后已是一片冰凉。这场慈宁宫小宴,果然是一场鸿门宴!她虽然勉强过关,却更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与算计。
回到永和宫,卸下一身疲惫,云澈独坐窗前,回味着太后那番关于“火候”与“分寸”的话,又想起德妃夜访时的警告,以及那“小心佟”的纸条。
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央,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每一个转角都可能隐藏着杀机。而唯一的指引,似乎只剩下那枚指向景阳宫废墟的腐朽叶片。
是夜,她再次取出叶片,指尖感受着其上的冰凉。忽然,她心有所感,将叶片贴近额头,集中全部精神。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意象,而是一段极其断续、却带着强烈情绪的意念碎片,猛地冲入她的识海:
“……景阳……锁……佟佳……血……不可……开启……”
云澈猛地睁开“眼”,冷汗涔涔而下!
景阳宫!锁!佟佳氏之血!不可开启?!
这叶片……究竟要告诉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