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救火的呼喝声、奔跑的脚步声、惊慌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宫廷夜晚的宁静。云澈靠在门板上,心跳如鼓,那个年轻侍卫的身影和警告仍在脑海中回荡。
“切勿对他人提起...”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让她不寒而栗。显然,今晚发生的这一切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
远处的火光将窗纸映得通红,云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安全返回自己的房间,否则若是被人发现深夜独自在外,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
她悄悄推开一条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走廊上空无一人,想必都去救火了。这是个好机会。
云澈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向来的方向快步走去。转过几个回廊,眼看就要到达自己房间所在的区域,忽然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每个房间都要仔细搜查,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之人!”一个威严的声音命令道。
是内务府的管事太监!云澈心中一惊,急忙闪身躲进一旁的阴影中。一队太监和侍卫正挨个房间搜查,显然是因纵火事件在进行排查。
这下麻烦了。若是被发现在外游荡,必定会被当作可疑分子抓起来。但若是不尽快回去,文玉和婉清也会为她担心,甚至可能惊动更多人。
正当云澈焦急万分时,旁边一扇门轻轻打开,一只小手迅速将她拉了进去。
“姐姐怎么在这里?”瓜尔佳文玉压低声音,脸上写满担忧,“我和婉清姐姐见你许久未归,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人呢!”
云澈松了口气:“多谢妹妹。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婉清也凑过来,面色苍白:“听说太皇太后寝宫走水,幸好发现得早,火势已经控制住了。但现在宫中大乱,内务府正在四处搜查可疑之人。”她担忧地看着云澈,“姐姐方才出去,没被人看见吧?”
云澈摇摇头,简略地将遇到太监与佟玉柔争执的事说了,但省略了被侍卫相救的细节。
文玉倒吸一口凉气:“玉柔姐姐她...竟然真的敢...”
婉清则更冷静些:“此事关系重大,我们需得小心。方才已有太监来查过房,见你不在,我们只说你去净房了。若是再来查问,务必口径一致。”
三人正说着,门外果然传来敲门声。一个管事嬷嬷带着两个太监站在门外,面色严厉。
“钟粹宫所有秀女即刻到前院集合,接受问询!”嬷嬷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方才来查房时,你们房中少了一人,去了哪里?”
文玉急忙按照商量好的说:“回嬷嬷的话,云澈姐姐方才肚子不适,去净房了,刚回来不久。”
嬷嬷怀疑地打量着云澈:“哦?何时去的?可有人证?”
云澈镇定回答:“约莫一炷香前去的。净房当值的宫女可以作证。”她赌那个时间净房的宫女不会记得每个出入的人。
嬷嬷又追问几句,见问不出破绽,才示意她们跟上:“速去前院集合,不得延误!”
前院中已经聚集了所有秀女,个个面带惶恐,窃窃私语。佟玉莹见到云澈,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佟玉柔则站在角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内务府总管太监站在台阶上,高声宣布:“奉皇上口谕,因突发事故,所有秀女暂居钟粹宫,不得随意走动。待查明太皇太后寝宫走水原因后,再定选秀事宜。”
秀女们顿时哗然。这意味着她们可能要被软禁在此,不知何时才能回家或继续选秀。
总管太监继续道:“方才搜查各房时,在某些秀女房中发现了可疑物品。”他一挥手,几个太监端出几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些香囊、药瓶等物。
云澈心中一动,注意到其中一个托盘上放的正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个太监送来的“安神茶”。
“这些物品将交由太医查验。”总管太监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若有谁知情不报,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秀女们吓得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
这时,一个太医匆匆走来,在总管太监耳边低语几句。总管太监脸色微变,点了点头。
“经太医查验,在这些茶点中发现了‘百日醉’的痕迹!”总管太监提高声音,“与今日毒杀秀女的是同一种毒药!”
举院皆惊!秀女们吓得纷纷后退,仿佛那些茶点会随时毒发身亡。
云澈心中巨震。果然如此!那些茶点真的有毒!若不是她及时阻止,文玉和婉清恐怕已经...
总管太监继续道:“所幸发现及时,未有秀女误食。但下毒之人必定就在你们中间,或是能够接近钟粹宫的人!”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秀女:“现在坦白,还可从轻发落。若是被查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跑来,惊慌失措地喊道:“总管!不好了!在...在后院井中发现一具尸体!”
整个院子顿时死一般寂静。
总管太监脸色铁青:“什么人?”
小太监颤抖着回答:“是...是御膳房的小路子!就是今晚送茶点的那个太监!看样子是被人推下井的!”
云澈感到一阵寒意。灭口!这是明显的灭口!那个与佟玉柔争执的太监,竟然这么快就遭了毒手。
她下意识地看向佟玉柔,只见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总管太监显然也注意到了,厉声问道:“佟佳玉柔,你可知情?”
佟玉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奴才...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今晚一直待在房中,从未出去过...”
“是吗?”总管太监冷笑,“可有人看见你今晚曾与小路子私下会面!”
佟玉柔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惊恐:“不!那是诬陷!我从未...”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总管公公,或许我能提供一些线索。”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钮钴禄家的秀女,名唤英兰,素以冷静机智着称。
英兰上前一步,行礼道:“公公明鉴。今晚我曾见小路子鬼鬼祟祟地在廊下徘徊,手中似乎拿着什么。当时未曾在意,现在想来甚是可疑。”
总管太监眯起眼睛:“哦?何时?在何处?”
“约莫亥时初刻,在西侧回廊。”英兰回答得毫不犹豫,“那时我因失眠,开窗透气,正好看见。”
云澈心中生疑。亥时初刻正是她遇见佟玉柔与小路子争执的时间,但地点是在东侧回廊,并非西侧。英兰在说谎!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管太监显然信了英兰的话,转向佟玉柔的目光更加严厉:“你还有何话说?”
佟玉柔瘫软在地,泣不成声:“奴才冤枉...真的冤枉...”
云澈心中天人交战。她知道英兰在作伪证,但若此时站出来指认,不仅会得罪钮钴禄家,还可能将自己卷入更深。况且她也没有证据证明佟玉柔的清白。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公公,”瓜尔佳文玉怯生生地开口,“今晚云澈姐姐与我们一直在一起,可以作证玉柔姐姐并未离开过房间。”
婉清也鼓起勇气附和:“是的,我们三人一直在一起,未曾见到玉柔姐姐外出。”
云澈惊讶地看着她们。文玉和婉清这是在冒着风险为佟玉柔作证!虽然她们的说法与实际情况不符,但却在无形中帮了大忙。
总管太监皱起眉头:“你们确定?”
“确定。”文玉坚定地点头,“我们三人今晚一直在房中说话,未曾离开,也未见玉柔姐姐外出。”
这个谎言很高明,因为她们三人确实可以互相作证一直在房中,而别人也无法反驳。
英兰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平静:“或许是我看错了人也未可知。”
总管太监显然不愿在此事上过多纠缠,毕竟涉及多个满洲大姓的秀女。他沉吟片刻,道:“既然有多人为证,此事暂且作罢。但所有秀女仍需严加看管,待查明真相后再作定夺。”
他命令太监将秀女们带回各自房间,加派守卫,严禁外出。
回到房中,文玉和婉清才松了口气,瘫坐在椅上。
“好险...”文玉拍着胸口,“若是玉柔姐姐被指认,我们佟佳氏和瓜尔佳氏都要受牵连。”
云澈疑惑地问:“你们为什么要帮她作证?明明...”
婉清轻声道:“姐姐莫非忘了?满洲八大姓同气连枝,一损俱损。若是坐实了佟佳氏女儿毒杀秀女、勾结太监的罪名,我们所有秀女都会蒙羞,选秀也可能中止。”
文玉点头:“况且,玉柔姐姐虽然...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我不信她会做出毒杀这种事。那太狠毒了。”
云澈默然。她不得不承认,这些满洲贵女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家族利益和宫廷规则的理解远胜于她。
“但那个英兰为什么要作伪证?”云澈想起另一个疑问。
婉清压低声音:“钮钴禄家与佟佳氏素来不睦。英兰的姑母是已故的孝昭仁皇后,与云澈姐姐的姑母孝康章皇后当年就曾有过节。”
原来如此!云澈恍然大悟。这不仅是个人恩怨,更是家族间的明争暗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三人顿时噤声。
“谁?”婉清警惕地问。
“是我...玉柔...”门外传来微弱的声音。
文玉犹豫地看向云澈,见云澈点头,才去开了门。
佟玉柔站在门外,眼睛红肿,面色苍白。她进来后直接跪倒在云澈面前!
“云澈妹妹,谢谢你...谢谢你们...”她泣不成声,“若不是你们为我作证,我今晚必死无疑...”
云澈连忙扶起她:“姐姐不必如此。我们只是说了该说的话。”
佟玉柔摇头,泪眼婆娑:“我知道你们心里肯定怀疑我...但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下毒!那个小路子...他确实是来找过我,威胁我帮他做事,但我拒绝了!”
云澈凝视着她:“他威胁你什么?”
佟玉柔咬唇犹豫片刻,终于低声道:“他说...说我生母家族的一些把柄在他手中,若我不听他的,就要将那些事捅出去...我不得已,才与他虚与委蛇...但我绝对没有参与下毒!”
云澈心中一动:“你生母家族?可是与那种墨迹标记有关?”
佟玉柔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云澈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小路子背后可还有人指使?”
佟玉柔摇头:“我不知道...他只说是一位贵人,能给我锦绣前程...”她忽然抓住云澈的手,“妹妹,我知你聪慧,又通药理,求你帮帮我!若是那些事被揭发,不仅我性命难保,我生母一族都要受牵连!”
云澈看着她绝望的眼神,心中复杂。今晚的一切显然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针对的可能是佟佳氏,也可能是所有参选秀女。而佟玉柔不过是一枚棋子,如今成了弃子。
“你先回去休息。”云澈最终说,“今晚之事,我们都不要再提。至于其他...容我想想。”
送走千恩万谢的佟玉柔,云澈疲惫地坐在椅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文玉担心地看着她:“姐姐打算怎么办?”
云澈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已经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中。从明日起,必须更加小心。”
这一夜,无人安眠。
第二天清晨,钟粹宫依然戒备森严。太监送来早膳时,特意强调所有食物都经过太医查验,让秀女们放心食用。
用过早膳后,云澈借口需要新鲜空气,获准在院内的小花园散步,但有太监远远跟着。
她在园中慢慢走着,心思却全在昨晚的事件上。那个救她的侍卫是谁?为什么要帮她?英兰作伪证是个人行为还是钮钴禄家的指示?小路子背后的“贵人”究竟是谁?
一个个疑问在脑中盘旋,却理不出头绪。
走到一株海棠树下时,云澈忽然注意到树根处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微微反光。她趁太监不注意,迅速弯腰拾起。
那是一枚小巧的银质令牌,上面刻着奇怪的纹样,似龙非龙,似凤非凤。令牌背面刻着一个“烨”字。
云澈心中巨震。这个“烨”字...当今天下的名讳正是玄烨!这是皇帝的令牌?
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那个救她的侍卫留下的吗?
她急忙将令牌藏入袖中,心跳加速。若这真是皇帝之物,那么昨晚救她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澈姐姐好雅兴。”
云澈转身,见英兰站在不远处,面带微笑,眼神却冰冷。
“英兰姐姐也来散步?”云澈保持镇定。
英兰走近几步,目光扫过云澈刚才弯腰的地方:“姐姐方才可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云澈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看到一朵落花罢了。姐姐也知道,女儿家总是伤春悲秋的。”
英兰轻笑:“是啊,花开花落,自有定时。就像有些人,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不该看见的时候看见...往往会招来祸患。”
这话中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云澈直视着她:“姐姐说的是。所以聪明人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两人目光交锋,暗流涌动。
最终,英兰率先移开目光,笑道:“姐姐果然是个聪明人。但愿你能一直这么聪明。”
说罢,她转身离去,留下云澈一人站在海棠树下,袖中的令牌仿佛变得滚烫。
回到房中,云澈迫不及待地取出令牌仔细端详。那纹样确实奇特,不像宫中寻常物件。“烨”字更是让她心生疑虑——谁敢直刻皇帝名讳?
翻来覆去查看时,她忽然发现令牌侧面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缝隙。用力一按,令牌竟然从中间弹开!
里面是中空的,藏着一卷极薄的绢纸。云澈小心地展开,上面用极细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今夜子时,海棠树下,独来。”
没有落款,但那字迹苍劲有力,显然出自男子之手。
云澈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显然是一个约会,而且极其危险。若是被人发现,她将有口难辩。
但若不去...她可能永远不知道昨晚的真相,也不知道这枚令牌的主人究竟是谁。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约会与秀女毒杀案和太皇太后寝宫纵火案息息相关。
犹豫再三,云澈最终将绢纸就着烛火烧毁,令牌则藏在贴身处。
她决定冒险一试。
夜幕再次降临,钟粹宫在经历了一天的紧张后渐渐安静下来。文玉和婉清因疲惫早已入睡,云澈却睁着眼睛,等待子时的到来。
终于,更鼓声远远传来。云澈悄悄起身,披上深色外衣,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幸运的是,今晚的守卫似乎松懈了许多,她很容易就避开了巡逻,来到白日那棵海棠树下。
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四周寂静无声,不见人影。
云澈心中忐忑,怀疑自己是否中了圈套。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一个黑影悄然从树后走出。
“你果然来了。”低沉的声音响起,正是昨晚那个救她的侍卫。
云澈警惕地后退一步:“阁下是谁?为何约我到此?”
男子微微一笑,月光照亮他的面容——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约莫二十出头年纪。
“在下纳兰容若,御前侍卫。”他行礼道,“昨晚唐突,还请小姐见谅。”
纳兰容若!云澈心中巨震。这不是康熙朝着名词人,纳兰明珠的长子吗?他怎么会卷入这些事情?
“纳兰公子约我前来,所为何事?”云澈保持警惕。
纳兰容若神色凝重:“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小姐可知昨晚太皇太后寝宫纵火案的真凶已经抓到了?”
云澈惊讶:“这么快?”
“是一个小太监,自称受人指使,但还未拷问就...服毒自尽了。”纳兰容若压低声音,“而指使他的人,据说是...佟佳氏。”
云澈如遭雷击:“这不可能!”
“证据确凿。”纳兰容若目光复杂,“在那太监房中搜出了与佟佳氏往来的书信,还有...你伯父佟国维的印信。”
云澈脑中一片混乱。这明显是栽赃陷害!但为什么要针对佟佳氏?
纳兰容若继续道:“皇上震怒,已下令彻查佟佳氏。明日恐怕就会有人来钟粹宫...请小姐去问话。”
云澈顿时明白了一切。这是一个针对佟佳氏的巨大阴谋,从秀女毒杀案到纵火案,都是为了最终陷害佟国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云澈直视纳兰容若,“你我是敌是友?”
纳兰容若沉默片刻,轻声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小姐只需知道,明日无论如何,切勿承认任何事。有人正在设法周旋。”
“受谁所托?”云澈追问。
纳兰容若却不再回答,忽然警觉地转头:“有人来了!快回去!记住我的话!”
云澈也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急忙转身欲走,却又不甘地回头:“最后一个问题——那枚令牌...”
纳兰容若微微一笑:“令牌的主人,正是托我之人。”
说罢,他迅速消失在树影中。
云澈匆匆返回房间,心中波涛汹涌。纳兰容若的话让她既安心又担忧。安心的是似乎有人在暗中相助;担忧的是佟佳氏面临的危机远超想象。
她一夜无眠,思考着种种可能和对策。
第二天一早,果然如纳兰容若所说,一队侍卫来到钟粹宫,直接闯入云澈的房间!
“佟佳云澈,”为首的侍卫面色冷峻,“奉皇上口谕,带你前去问话!请吧!”
整个钟粹宫的秀女都被惊动,纷纷出来围观。文玉和婉清想上前阻拦,被侍卫推开。
佟玉莹站在远处,面色复杂。佟玉柔则躲在人后,不敢抬头。
英兰的嘴角却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云澈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吧。”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而她手中的那枚令牌,或许是她唯一的筹码...
在被带离钟粹宫时,云澈的目光不经意间与远处廊下的一个身影相遇——那是苏麻喇姑,正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深邃难测。
云澈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位深得太皇太后信任的女官,在这场风波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