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佬怎么掰扯,丞就不管了。他现在颇有一种近乡情怯的迟疑。
几十年不见,他们还好吗?一个半月了,商地乱了吗?
自己之前诸多政策现在看来太过生硬,所幸大多数人都是从奴隶转变来的,一时半会儿还算听话,甚幸大多数人是奴隶,白纸一张。
现在想来,治大国如烹小鲜,自己对商地可没少下猛药呢。
还有那修改过的律法是如此的可笑与幼稚,以冷冰冰的条例去管理复杂的人性。
颜氏一族没有当即反叛,实属一族君子。
经过了蛮荒界的试验,他终于明白了。
伟力集于一身的人间,消灭特权永远在路上,这是一个伟大的目标,甚至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目标之一,它要求人的素质达到了某一个程度,它要求社会生产力达到了某一个高度,它要求物质充足,人性普遍觉醒。
这确实不是几十年能完成了事儿。
丞终于明白了培养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是多么重要,更明白了什么叫金杯与汝共,白刃不相饶。
蛮荒界的公平党给了他巨大的启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老有所终……人们才会凝聚在一起。
商地才不是一盘散沙。
不过,他和颜林,月初相差太远了,连望其项背都做不到。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他要屠掉三条龙,掀翻这腐朽的世界,让新生代踩着他的肩膀成长起来!
当然真正改变他看法的一件事,还是他见识了飞升境的实力。
见识到了圣境的力量。
这力量太可怕了!
法则交织。
空间破碎。
毁天灭地!
所以,此时的他坚定的认为,每一个飞升境修士都必须接受监督。
甚至,要杀死每一个不受控制的飞升境修士。
所幸现在的人间界异常坚固,破虚境也弄不出太多的破坏性。
可修士确实是危险分子,暗殿究竟是做什么的?
抽空一定要看一看自己的任务列表。
夜幕,灰云与小雪。
丞出现在二狗家的院子里……那处曾经的婚宴桌子早就不见了。夜幕下的院落安静极了,四下望去,过年的红色装饰已经布上。红装、白雪、多彩灵光灯,看起来颇为喜庆。
丞施隐身符与飞行符,踏雪无痕,缓缓飘荡。
雪落的声音很动听。丞从戒指中拿出一件灰色皮裘抵御风寒。
“真奢侈啊。”
也不知他是说身上这件皮裘还是说糖家满院子的灵石地砖、天材地宝做的墙壁,亦或者是随意养着的灵花异草。
丞飘荡到院墙边,摘下一根最普通的干黄的狗尾巴草。自嘲一笑,“呵,在蛮界,这品级的都是绝品灵草……叫鳞颖果……清心明目还是美容养颜来着?”
“琐天绝地阵呐……啧啧。”
出去过,才知道此界巨大又厚重的压力。
一呼一吸如背负万钧之力,归一境修士不借助符文竟然也飞不起来。
有过对比,才知道什么叫灵气无限,什么叫寿元流逝如水。
糖家后院传来晚饭的香气,丞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去。
糖府外,街道上灵光灯已经亮了。两排微黄的灯一路延伸到宽阔石板路的尽头,街道上每隔百米都悬挂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留影球。
一个多月不见,街面两侧新开了许多店铺,包子店的蒸汽驱散了淘气的雪花,孩子捧着脸大的包子,被烫的直吸溜嘴。
主路上厚重的灵车慢跑,公交站边等着一群归家的工人。
行人道里,夜出游玩的人们有说有笑。
天空时不时划过一两团光,那是疾驰的飞舟。
这在美好的画面里,丞敏锐的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包子铺老板招揽顾客用的是同一张格式化的笑脸。收完铜分儿后,他便又面无表情的站着。
公交站牌,一号线的狗狗牌公交车停了,人们秩序井然的排队从前门上车,从后门下车。三十秒后,公交车开走,丝毫没有等待后面还没有上车的人……规矩森严,毫无生气。
后续的人继续等待后续的车。丞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十分钟后,第二辆一号线公交车也只停了三十秒……下班高峰期,空荡荡的公交车只停了三十秒,就留下继续排队的人……
这就是规矩底下的人吗?
这时,地面的雪已经积累了薄薄一层,挑着担子的卖菜老头儿摔了一跤,担子上的小白菜撒了一地,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自觉的躲过满地的小白菜,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扶一把帮着捡起来。
因为商地的规矩里没有这个。
丞捂了一下脸。
造孽啊。
他换了个伪装的脸,在一群冷漠的人的视线里,走向挣扎的老人。丞上前扶起他,又放了个小治疗术。
“这么晚了,怎么还卖菜啊。”
“你这后生,不卖菜我吃啥!你养我啊!”
丞犹豫了一会儿。
“我养你啊。”
老头儿笑了笑,骂了句,“信球儿!”说罢递给丞一把小白菜,“我是奴隶哪会儿,摔倒了都有另一个奴隶帮一把。现在世道好了,能吃饱了,反而没了。”
老人颤颤巍巍的挑着担子走远了,不知会不会再摔倒,会不会有好心人再扶一把。
丞若有所思。
街上人来人往,饭店茶楼迎来往送,每个人脸上都戴着名为微笑的面具。因为规矩里说,要微笑服务。
丞拿着小白菜,寻了一家从没见过的酒楼。
小二露出满大街都是的那种微笑,“客官里面请~”
他甩了一下肩头的白毛巾,那白毛巾上一点儿褶子都没有,然后小二对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丞毫不怀疑他对每一个人都这么说,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做。
进了大堂,桌子摆放也是极为有序,就摆在画着格格的地砖中间。
大堂里静悄悄的,一起吃饭的朋友们也没有吆五喝六的交谈。他记得似乎,他说过,公共场所,禁止喧哗……
“客官,您的菜单~”
“随意来几个特色菜。”
小二一愣。随意?这一个极没有规矩的词语好久没有听过了,怎么弄?
“特色菜,有吗?”
“本店都是特色菜。”小二把皮球又踢了过来,他的脸上仍旧是面具化的笑容。
丞顿时意兴阑珊,于是随意点了几个,味同嚼蜡的吃了一顿饭。心想,这真是我想要的商地吗?
一切以冰冷的法律为依据。可法律是对人道德最低的要求啊。所以他们可以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他们可以冷漠又无情的自扫门前雪?
穿行在满大街的礼貌式的公式化的面具里,丞心情复杂极了。似乎每个人都是一座火山,每个人都压抑着内心的欲望。新年的气氛有些怪异。
可这有错吗?至少不全对。
丞似乎怕了这样的人,他加快了脚步,朝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走去。
新年就要来了,四十多天没有清扫的院子已经不能看了吧?
家中的老头去秦国主持祭天大典去了,那黄狗是不是饿成了野狗然后被巡街的差役打死?
人老了,有些怕寂寞。
某一瞬间,他竟然不想再往前走。
院子里灵光灯还亮着,隐约传来二狗的声音……丞突然笑了。
心道:“他没有在家吃饭?”
可他没有推门而入,他隐身在空中。
只见久违了的四个伙伴都在,二狗躺在师父的竹椅上,翘着二郎腿指挥。
石头拿着竹扫把打扫院子,木主踩着凳子悬挂桃符,木桃专心致志的写红对联。
“快过年了,也不知道丞哥儿啥时候回来。他不回来,商地越来越怪。你说颜齐是不是故意的?”没人接他的话茬。
石头抱怨道:“俺这院子扫了三回了,行了吧。”
二狗起身,瞅了瞅,“勉强吧。”
“去你娘嘞,还勉强,不干了!那么多灵车部件要研究,咱们的车子供不应求,俺一秒钟几十万铜分儿上下的大佬,在这用扫把扫地。”
“用法术干活不是没有那氛围嘛~等会我媳妇做的烤肉,你多吃两块!”
石头嘟囔一句,“这还差不多。”说罢,继续清扫院子。
丞看着他们,心中的疏离感渐渐消散……原来,我也是有人等的。
空中的隐身术渐渐散去……
二狗在竹椅上跳了起来:“卧槽!”
众人寻声看去,石头扔了扫把,木主踢倒凳子,木桃写错一笔……
众人异口同声惊喜道:“丞哥儿!”
只听后院传来咣当一声,原来是蔡旦惊得打翻了熬了一个时辰的大米粥……
丞落在地上,一群人叽叽歪歪的问个不停。
在吵闹声里,移步到了后院,心儿姑娘已经准备了一桌饭菜。
二狗见丞笑而不答,大喊一声:“别吵了!老子先说!”
“那天宴席上,你突然消失。吓得老子半夜都没硬起来。”
“呸!”心儿姑娘扔来一块儿烤肉,二狗顺势挪移给石头。石头嘿嘿一笑,接过来就啃。
二狗又道:“试炼如何?后续有几分把握?”
“十成。”
“试炼的内容我们就不问了。你平安回来就行,今天不说政,不说财,不说工,不说军,也不说新学徒和新媒体!”
一番话,先堵住众人的嘴。
二狗走到饭桌前,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只说往事,只谈未来!”
“谢谢你,二狗。”
“见外了,见外了,自罚三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