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不紧不慢地向东行进。
十数骑轻骑脱离了大队,没入远方的地平线。
他们的目标明确:临渊燧原——
铁克、青岚、镇渊三城鼎立区域,
在天堑人族,尤其是在消息灵通、嗅觉敏锐的修士、商人眼中,
那里俨然已经成为一片热土,
一个充满了无限机遇与可能的希望前沿。
铁克城,城主府。
一封盖着黑龙台印鉴和王城符印的官方文书,被亲卫恭敬地呈送到了铁战面前。
铁战展开文书,目光快速扫过。
“巡边?宣慰?”铁战心中冷笑一声。
面上却古井无波,随手将文书搁在案上,
“依惯例处理。整备馆驿,维持街面肃整即可,不必特别铺张。”
“遵命。”亲卫领命,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铁战起身,踱至窗边,目光投向喧嚣的街市,
思绪却已穿透时光,回到了那段最为黑暗惨烈的岁月。
曾几何时,兽潮围城,族人死伤枕藉,危如累卵。
他亲手激发的求援纸鹤,只收到一句冰冷的“固守待援”。
那时的铁克城,在王城眼中,
只是一枚可以随时丢弃的弃子,一片缓冲妖潮的荒芜之地。
如今,铁克城不仅未倒,反而在镇妖军助力之下,
在这边陲之地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开辟出一片新格局,
更是打通了通往界外的通道。
王城的“关怀”这才“适时”地抵达。
其背后真正的意图,耐人寻味。
半月后,车队裹挟着风尘,抵达铁克城。
铁战率文武属官于城外相迎,
仪仗合规,礼节周到,挑不出半分错处,
但那恭敬的态度之下,却透着一股难以融化的冰冷与疏离。
“铁克城上下,恭迎钦差大人。”
铁战的声音平稳有力,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赵胥缓缓走下马车,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前迎接的队伍。
随即越过他们,投向他们身后那座钢铁雄城。
城墙高耸,金属与巨石浇铸的墙体上符文若隐若现,
流淌着阵法融合的冷硬光泽,隐晦而强大的能量波动令人心悸。
城头守军甲胄鲜明,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切秩序井然。
那股历经血火淬炼的肃杀精悍之气扑面而来,
远非他印象中边陲军镇的粗犷简陋可比。
他心中暗自凛然,面上却丝毫不显。
缓步上前,目光最终定格在为首的铁战身上,
脸上堆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朗声道:“铁城主不必多礼。
一路行来,听闻铁克城如今气象万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略作停顿,视线再次扫过那巍峨城墙与森严气象,
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赞叹与不易察觉的探究,继续说道:
“观此城之规模气象,坚峻雄壮,气象森严,
纵然与‘上三城’相比,恐亦相去不远矣。
铁城主镇守边陲,竟能于妖潮环伺之中,建此不世之功,实在令人钦佩。”
铁战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全然未觉任何弦外之音。
他微微拱手,语气平淡而笃定:“钦差大人谬赞了。
铁克城乃边塞军城,一切营造,只为生存,只为御妖。
一砖一石,一垒一垛,皆浸透我将士与百姓的血汗,铭刻着无数捐躯殉国者的英魂。
其规模制式,只求实用固守,粗陋之处,
不敢与内地繁华大城相较,更万万不敢与‘上三城’并论。”
他的话语略微一顿,目光坦然迎向赵胥,继续道:
“此城非为观赏,实为血肉壁垒。
能得今日之貌,全赖王上洪福庇佑,
亦是镇妖军将士与我全城军民,于绝境之中同心戮力、死战求存的结果。
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地拱卫我人族疆土,不负王城重托。”
赵胥眼中精光微不可察地一闪。
铁战的回应,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既否认了与“上三城”的比拟,将城建之功归于军民血汗与王上洪福,
更牢牢抓住了“生存”、“御妖”、“拱卫疆土”的大义名分,
将铁克城的超常发展完全合理化、正当化,
彻底堵住了任何可能质疑其“逾制”的口实。
言外之意清晰无比:
我们建这么大、这么强,非为私欲,
只为更好地为人族守边,哪怕代价是成为最坚固的炮灰。
赵胥脸上的笑容不变,心中却对这位边陲雄主的谨慎、强硬与敏锐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他当即哈哈一笑,顺势将话题引开:“铁城主过谦了!
正是有此雄城,方能保境安民,扬我天堑之威!好,甚好!”
“钦差大人一路辛苦,还请入城稍作休憩。”
铁战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胥颔首,随着铁战穿过厚重无比的城门洞。
光线一暗复又一明。
眼前的景象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刹,
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半分。
城门之后,并非想象中的单调军营或简陋坊市,
而是一片令人惊叹的、充满粗粝活力的繁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阔至极的青罡石主道,足以容纳六辆马车并排驰骋。
道路上人流车马络绎不绝,却丝毫不见拥挤堵塞之象。
街道干净整洁,迥异于其他城池。
赵胥稍作探究,眼中便不由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这庞大的人流车流,竟自发地、极其自然地分成了左右两道,相向而行,井然有序!
无论是身负武器的军士修士、牵着驮兽的商人、还是普通的居民,
都严格遵循着这一无形的规则,靠右行走。
将中间宽阔的道路让予速度更快的车辆或是有紧急任务的骑手。
偶尔有初来乍到不明所以者试图逆行,
立刻便会引来旁人不满的目光或是低声却不容置疑的提醒,
使其迅速归入正确的流向。
道路两旁是整齐划一、高达数层的石砌楼宇。
建筑风格硬朗坚固,明显考虑了防御功能。
但这些实用至上的建筑底层,却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
兵器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锻打声,灵光闪烁;
甲胄店外挂着最新式的嵌入式符文武具;
药铺门口飘出浓郁的药香和淡淡的灵气;
……
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赵胥想起之前那句“与上三城相比亦不远矣”的试探,
在此刻看来,竟有几分可笑。
上三城的繁华是沉淀了数百年的精致与雍容,
而铁克城的繁荣,则是一种原始、强悍、充满机遇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