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宁本来恭恭敬敬在听白洞真人讲述醉生梦死酿造之不易,依着真人所言,他这种酒若想酿成,也不逊色祭炼一件高品阶的法宝,或者炼制极品灵丹,但猛听得白洞真人提起梦枕黄粱,路宁心中不由微微一动,却是想到了此物的来历。
因此等到白洞真人说话的间歇,他忍不住开口道:“梦枕黄粱?这种灵材晚辈曾在本门前辈记叙中见过,说是极其罕有,其形如金粟,光华内蕴,非但可以酿酒,亦能入药炼丹,古之仙人常用其点化后辈,助其堪破迷障,一步踏上仙途。”
“究其根本,便是这宝贝中蕴含一丝九天仙阙的灵气以及太虚幻法之道,能幻化万千,直指人心,照见修行者内心深处最为真实的本性、欲望与恐惧,故此被修行心灵、幻术等路数的道魔两家高人视为至宝。”
“前辈居然拿此物酿酒,这醉生梦死岂不是一杯下去,就能令人融汇九天仙阙灵气,彻底看清自身、明心见性,从而照亮道途,省却无数载苦修参悟之功?”
白洞真人对于路宁的博闻强记有些意外,“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也知晓此物之根脚?紫玄山不愧为道门丹鼎之宗,底蕴之深,确非虚传。”
“不过可惜了,你却猜错了一点,老夫所得之梦枕黄粱,并非那真正的、自九天坠落的天阙遗种,而是前辈仙人得了一颗种子,在洞天之中培植出来的。”
“虽然再种出来的也是梦枕黄粱,但品质到底逊色真正仙种不少,并不是彻底点明本心,只能略有所得罢了,其中蕴含的九天仙阙灵气也极其稀薄不纯。”
“如若不然,老夫也舍不得拿这种能令人领悟大道的灵材来酿酒。”
白洞真人口中说着可惜,眼中实则露出自得之意,“不过,托了梦枕黄粱这九天仙种的福,老夫所酿此酒之妙,亦能引人堕入那似真似幻、包罗万象的大梦之境,于醉中遍历红尘万丈,体悟人生百态,找到自己的本心。”
“便是元神之尊,本心亦需时时擦拭,以免蒙尘,故此老夫称此酒为醉生梦死,珍惜异常,便是同为饮中八仙的那几个老鬼经常来求,老夫也是不舍得给他们的。”
路宁听出了白洞真人的拒绝之意,毕竟这酒如此珍贵,自己冒失上门,一个别派晚辈,冒然上门,空口白牙就要求赐这等绝世佳酿,不啻于有人跑上紫玄山的山门,开口就要借紫玄至宝玄天如意炉炼丹,而且还要掌教真人申长河出材料亲自炼制。
这等弥天大脸,路宁自忖是没有的,正打算解释几句,缓一缓尴尬,段知峰忽然在一旁道:“师父,弟子看您那酒酿得也自不少,路师弟又是要做好事,您又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段知峰此言一出,周围那些或坐或立的人天谷弟子们也纷纷出声附和。
“是啊师父,路师兄一片仁心,您就成全了他吧!”
“师父,您平日不是常教导我们,修道之人,当心怀慈悲,济世度人么?”
“不过几口酒水,师父您就大方一回嘛!”
白洞真人见许多弟子都在替路宁说话,心中十分好笑,面上却是把脸一板,“你们这些孽障,打量着为师酿这些酒容易么?哪一坛不是耗费无数心力才能造就,岂是这么轻易就舍与人的么?”
路宁此时颇为不好意思,段知峰却浑不在意,反而笑得十分促狭,“师父,您这酒虽然稀罕,但这些年来为了口腹之欲,岂不也喝了不少回?上次你出山访友,弟子侍奉您同去,您不是偷偷带了一葫芦醉生梦死出去?
“结果没遇到好友,就在人间遇到一个落拓书生,说什么怀才不遇之类的浑话,您老人家得他作了两句歪诗夸赞,又觉得他有几分豪气,一时心喜,不就和他共分了一葫芦醉生梦死?”
白洞真人被自家徒弟揭了老底,脸上不禁一红,他为剑修,本就率性而为,讲究心念通达,行事单凭喜好,酒醉之下确实做过不少荒唐事。
只是当着路宁这个晚辈被徒弟这般抖落出来,他到底有些面上过不去,笑骂道:“段知峰你个臭小子,为师上次是看那书生身具仙缘,禀赋根骨奇佳,方才起心点化于他么?醉生梦死不过是引子罢了,若是他能过得了本心一关,岂不是为师绝佳的传人弟子?”
段知峰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嘀咕道:“那人资质的确不错,但心性委实有些不堪,您赐了他三口仙酿,他重复了三次人生,还不是贪恋美色,根本放不下权力?骨子里就是个沉溺欲海、看不破真假的俗人罢了,白糟蹋了三口醉生梦死。”
“连这样的人您都不吝赐下仙酿,师父又何惜将此物赐些给路师弟呢?”
白洞真人被自家徒弟一番抢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岂是小气之人?也不是心疼醉生梦死酿造不易,不愿意给路宁拿去做好事,而是另有谋算。
紫玄山号称道门四大炼丹宗派之一,甚至有人说这一脉炼丹法门之高妙,道门堪称第一,白洞真人虽然与紫玄七真交好,平素里碍于面皮,也是不大好开口求些仙丹的。
毕竟到了他们这种元神之境,有用的仙丹炼制起来实在太难,就算温半江、申长河这些人身为炼丹宗师,为了本身修为计,平白无故也不会随便出手替人炼丹。
因此白洞真人才会有意拿乔,故作推辞,其实是想借机与路宁做个交换,有了今日这个人情,往后自己求到温老道或者申长河跟前,他们难道还能翻脸不认不成?
只是被段知峰这么当众一闹,白洞真人也不好再继续端着架子了,只得狠狠瞪了自家弟子一眼,心中暗骂了两句“这孽障,忒不顾家,只晓得拿师父的家当去充好人”,然后才转而面向路宁,脸上瞬间又堆起了和煦如春风的笑容。
“路小子,你可不要听你段师兄乱说,老夫岂是贪图口腹之欲之辈?彼时不过是爱才,看那书生有些意思,所以才会出手试探。”
“可惜了老夫三次点化,他都冥顽不灵,也是老夫的冤孽临头,白白浪费了三口醉生梦死。”
路宁察言观色,早已将白洞真人那点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想起自己当年尚且懵懂之时,初遇恩师温半江,被引入仙门的经历,不由心生感慨,顺着真人的话头叹息道:“能遇真人,已经是那人的无上仙缘了,可惜他自己愚根未除,沉溺欲念不可自拔,否则,黄粱一梦得入仙道,流传世间,岂非我道门的千古佳话?”
白洞真人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越发的觉得路宁顺眼起来,相比之下,自己这些个徒弟固然性情纯真,但未免也太浑了些,就算段知峰得自己调教许久,脑筋也还是有些转不过来。
他对路宁好感既增,也就没继续拿捏腔调,转而改口,语气变得爽快了许多。
“虽然醉生梦死酿造不易,但路小子你既然开了口,又是为了济世救人的善举,老夫这做长辈的也不好推辞,就许你几口,免得日后撞上温老道,被他埋怨老夫小气,连几口酒都舍不得给他徒弟。”
路宁何等精明,早就听明白了白洞真人言语之中的未尽之意,他和石亦慎既然商议好上华岳求酒,其实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借师父的情面求人,因而连忙躬身一礼,笑容温煦,“真人肯割爱,晚辈已是感激不尽,铭感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