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萍姑到底还是出事了。
那天后半夜,我被狗叫声吵醒。扒开藤蔓往下看,月亮地里有个瘦影子往村外跑,辫子一甩一甩的——是慧萍姑!后面跟着个扛包袱的男人,看身形像小李。
我血往头上涌。牛日的!真敢拐人!
踹醒小九:起来!慧萍姑要跑!
小子迷迷糊糊揉眼:跑哪?
私奔!我扯衣服,
我们蹿下山坡,露水打湿裤腿。慧萍姑跑得飞快,小李拉着她手。俩人在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像受惊的兔子。
站住!我吼一嗓子。
慧萍姑回头看见我,脚下一滑摔进稻田。小李慌里慌张拉她,包袱掉水里了。
平萍......慧萍姑浑身泥水,哆嗦着,你......你别管......
我亮出砍柴刀:小李!你敢带她走,我砍断你的腿!
小李脸煞白:我们......我们是真心......
真心个屁!我刀尖指他鼻子,她十六!你多大?二十五有了吧?拐骗未成年,够你坐牢!
慧萍姑哭喊:我自愿的!
自愿?我冷笑,你晓得他底细不?家里有老婆孩子没?
小李眼神躲闪。我心里咯噔一下——猜中了!
刀背拍他脸,老实交代!
小李扑通跪水里:平萍妹子......我......我离过婚......有个娃......
慧萍姑傻眼了:你......你没说啊......
还说个球!我揪慧萍姑辫子,回家!
正拉扯着,冉老师打着手电跑来:咋回事?
原来小九机灵,跑去学校报信了。冉老师衣裳都没穿好,趿拉着鞋,气喘吁吁。
老师!慧萍姑扑冉老师怀里哭,小李骗我......
冉老师气得手抖:小李!你还是人吗?
小李磕头如捣蒜:冉老师饶命!我......我这就走!
我拦他,这么便宜?
最后闹到村长家。慧萍爹妈从地里赶来,她爹举着扁担要打人,她妈哭天抢地。小李缩墙角,像只落水狗。
村长拍桌子:小李!收拾铺盖滚蛋!工钱扣了赔慧萍家精神损失!
小李连滚爬爬跑了。慧萍姑瘫地上哭晕过去。她妈掐人中才醒。
冉老师叹气:慧萍啊,吃亏长记性。
慧萍姑眼神空洞:老师......我丢死人了......
丢人比丢命强!我插嘴,真要跟他跑了,哭都没地儿哭!
这事在村里炸开锅。长舌妇们凑井台边嚼舌根:
慧萍这丫头废了!
小小年纪不检点!
以后谁敢娶?
春燕她妈更绝,指着春燕骂:敢学慧萍,腿打断!
慧萍姑躲家里不敢出门。她爹妈让心萍送饭,回来说:姐绝食呢,天天哭。我听小丽说她四姑慧萍,哭的要死要活的,
我拎着几个鸡蛋去看她。慧萍姑窝床上,眼肿得像桃。
平萍,她哑着嗓子,我是不是真废了?
废个屁!我把鸡蛋扔给她,吃!吃饱了上学!
上学?她苦笑,同学都笑话我......
笑就笑!我掀被子,笑能笑掉你一块肉?
硬拽她到学校。同学们指指点点,慧萍姑头垂到胸口。她们班主任魏学光站讲台上敲黑板擦:都安静!谁没犯过错?
底下鸦雀无声。
魏学光让慧萍姑念课文。她声音蚊子似的,念着念着哭了。魏学光叹气:哭完继续念。
说也怪,哭过那场,慧萍姑反而踏实了。天天埋头学习,成绩噌噌往上涨。有回月考居然考了第一。
校长在大集合时发奖状时特意说:看!慧萍同学知错能改,是好样的!
同学们鼓掌。春燕偷偷说:慧萍姐,你真厉害。
但五姑那边又出幺蛾子。跟王强掰了后,她又跟个开挖掘机的司机好上了。那司机四十多岁,秃顶,吹自己是包工头亲戚。
奶奶举着擀面杖追打:死丫头!专挑老的找!
五姑理直气壮:老男人会疼人!
结果没半个月,司机老婆从外地杀来,举着菜刀满村追:小狐狸精!勾引我男人!
五姑躲猪圈里不敢出来。最后还是村长劝和:大姐,误会!我家妹子不懂事......
司机老婆呸一口:什么玩意儿!
这事过后,五姑消停了。天天在家纳鞋底,眼神呆呆的。
幺叔更惨。王寡妇那事传开后,再没姑娘搭理他。天天蹲村口槐树下,看蚂蚁搬家。
爷爷骂:该!自作自受!
但怪事来了。修路队快完工时,工头突然来找我:平萍小妹,跟你商量个事。
我警惕握刀:啥事?
我们......想给村里捐个图书室。工头搓手,就在新教学楼里。
我愣住:太阳打西边出来?
工头苦笑:何总吩咐的......说......说算是赔罪。
何总?何忠实?牛日的!黄鼠狼给鸡拜年!
但图书室真建起来了。虽然书不多,但崭新崭新。有童话,有小说,还有农业技术书。
冉老师激动得语无伦次:同学们!这是知识的海洋!
小九最爱看图画书。有本《小王子》,他翻来覆去地看,虽然字认不全。
他指插图,小王子住小星球上,跟咱住山洞像不像?
我嗤笑:人家住星球,咱住山洞,能一样?
但心里有点暖。书确实是个好东西。至少能让小九做做梦。
最让我意外的是慧萍姑。她泡在图书室不肯出来,有回居然问我:平萍,你说我能考县中不?
我拍她肩,考上了,气死那些长舌妇!
她眼睛亮了一下,又黯下去:可是......我家没钱......
怕啥!我梗脖子,我卖山货供你!
话说出口自己都愣住。牛日的!我啥时候这么大方了?
但看着慧萍姑亮晶晶的眼睛,我觉得值。姑娘家帮姑娘家,天经地义!
泉水叮咚响,像在夸我。是啊,这污糟世道,姑娘们不互相拉扯,更没活路。
睡吧,明天还上山。书要读,路要走,日子要过。我们的活法,苦是苦,但硬气!
只是慧萍姑偶尔还会望着村外发呆。我知道,她心里那道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但没关系。疤结痂了,就是盔甲。就像我手上的茧子,越磨越厚实。
牛日的爱情,见鬼去吧!我们姑娘家,有手有脚有刀,照样活出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