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米粥香还没散尽,我舔干净碗底,把锅刷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留。米袋子、面口袋、油罐子,我都藏在最隐蔽的石头缝里,上面盖好干草和破布。看看四下里都收拾利索了,我才吹灭煤油灯,摸着黑溜出山洞,把洞口伪装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天上挂着毛月亮,光不强,勉强能照见脚下的路。林子里的风声听起来像有人在哭,又像在笑。要是以前,我肯定吓得腿肚子转筋,可现在,我肚子里有食,心里有底,倒觉得这风声是在给我唱歌,送我回家。
溜回院子,静悄悄的,各屋都黑着灯,只有奶奶屋里传来拉风箱一样的鼾声。我像只猫一样踮着脚回到自己那间小黑屋,关上门,插上门闩,后背抵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又熬过一天。没饿死,还吃饱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爬起来,该干啥干啥。喂猪、扫院子、挑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眼皮耷拉着,尽量不跟任何人对上眼。心里却像揣了个兔子,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耳朵竖得老高,听着灶房那边的动静。
果然,刚吃过早饭(当然没我的份),就听见奶奶在灶房里嚷嚷开了:“怪事了!这米缸里的米咋下去得这么快?昨天我看还有小半缸呢,今儿个就见底了?面口袋也瘪了不少!还有猪油罐子,咋浅了一指头?”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里扫地的动作都慢了半拍。赶紧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是不是进老鼠了?”大伯母在堂屋门口搭话,声音懒洋洋的,“这老房子,老鼠多得很,啃粮食厉害着呢。”
“放屁!”奶奶骂了一句,“老鼠能一晚上啃掉这么多?当老鼠是牛啊?”
她说着,脚步声就往我这边来了。我感觉到她那刀子一样的目光剐在我背上,冰凉冰凉的。
“死丫头!”她站到我面前,阴影把我整个人都罩住了,“是不是你?啊?手脚不干净,又偷家里粮食了?”
我停下手里的扫帚,抬起头,努力让眼神看起来平静一点:“我没偷。”
“没偷?”奶奶冷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那粮食自己长腿跑了?家里就你一个外人,整天贼眉鼠眼的,不是你还能是谁?说!你把粮食藏哪儿了?是不是又拿去换你那破书本子了?”
“我真没拿。”我重复了一遍,手心开始冒汗,但脸上还是强装镇定,“兴许……兴许真是老鼠叼走了呢?或者……或者您记错了分量?”
“我记错?我还没老糊涂!”奶奶更火了,伸手就来揪我耳朵,“你个有人生没人教的贼骨头!不打你是不肯说实话了!”
我猛地往后一躲,躲开了她的手。心里那股火也拱上来了。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凭什么动不动就打骂?
“您看见我拿了?”我梗着脖子问,声音有点发颤,但不是因为害怕,是气的,“您没看见,凭啥说是我?米缸面袋又没上锁,谁都能动!”
这话一出,院子里其他屋的门帘后面,好像都有影子晃了一下。那些叔婶们,肯定都在偷听呢。
奶奶被我顶了一句,愣了一下,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反了你了!还敢顶嘴?!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是你大伯?你四叔?他们自家有粮食,稀罕这点东西?”
“那我咋知道?”我小声嘟囔,眼睛瞟向大伯和四叔那屋紧闭的房门,“反正我没拿。”
奶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了半天,什么“扫把星”、“丧门星”、“喂不熟的白眼狼”都骂出来了。可她没有真凭实据,到底没敢再像以前那样下死手打我。估计是上次我吼着要找村长评理,她心里也有点顾忌。
骂累了,她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好!你不承认是吧?等着!别让我逮着!逮着了,看我不打断你的手!”
说完,她气冲冲地回了堂屋,把门摔得山响。
我站在原地,握着扫帚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风一吹,凉飕飕的。
我知道,这事没完。奶奶起了疑心,以后肯定会盯得更紧。山洞里的那点粮食,得像眼珠子一样藏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格外小心。进出山洞绕更远的路,尽量不留脚印。在山洞里生火做饭,也选在中午,趁着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候,烟混在一起,不容易被发现。吃完立刻把灰烬埋掉,锅碗藏好。
每次从灶房拿粮食,我只拿一点点,绝不多拿,让米缸里的米看起来是慢慢少的。有时候,我甚至故意在米缸附近撒点米糠,制造真有老鼠的假象。
奶奶时不时还是会骂几句,指桑骂槐,但找不到证据,也只能干瞪眼。那些叔婶们,依旧看热闹,偶尔阴阳怪气地说两句“家贼难防”之类的话。
我全当没听见。该干活干活,该上学上学。肚子饿了,就偷偷回山洞煮点粥喝。虽然清汤寡水,但总比饿着强。
坐在教室里,听着冉老师讲课,看着书本上的字,我心里就特别踏实。这些字认识我,我也认识它们。它们不会骂我,不会打我,不会冤枉我。它们是我唯一的指望。
有时候,看着小燕燕她们放学后聚在一起看电视,叽叽喳喳地说着电视里的人物和故事,我心里也会有点羡慕。但那感觉很快就过去了。
我有我的山洞,我的米粥,我的书本。这些东西,比电视实在得多。
毛月亮又升起来了,我蹲在山洞口的阴影里,听着远处的狗叫,小口小口地喝着热乎乎的米粥。粥很稀,但能暖肚子。
奶奶,你骂吧。叔婶,你们笑吧。
我就像这山里的老鼠,你们逮不着。只要逮不着,我就能活下去。一点点地攒,一点点地熬,总能熬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