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被强行拉扯,穿越无尽时空的晕眩感尚未完全消退,陈三七的意识已然恢复了清明。
他“站”在原地——或许并非真实的站立,而是一种意识层面的感知——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处难以用言语形容其恢宏与古老的殿宇。
穹顶高悬,仿佛支撑着整片天空,其上并无繁复雕饰,却自有一种承载万物的厚重感。支撑殿宇的巨柱粗壮无比,非金非玉,亦非已知的任何木质,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金色泽,表面铭刻着无数早已失传、连玄清宗典籍都未曾记载的古老图腾与符文,那些纹路并非死物,隐隐间仿佛有金色的流光在其中缓缓运转,散发着苍茫、原始而又威严的气息。
殿宇的格局开阔至极,视线所及,空旷寂寥,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隐约的光晕,却更显此地的空旷与死寂。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他所熟知的任何朝代——无论是秦汉的雄浑,唐宋的华美,还是明清的精致——都截然不同,它更加古老,更加质朴,也更加……霸道!仿佛这里并非单纯的议事之所,而是统御万方、号令天地的权力核心。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本应充斥着威严与生机的恢弘殿宇,此刻却感受不到任何生灵的气息。没有侍卫,没有臣工,没有仆从,甚至连一丝微风、一点尘埃都仿佛凝固。唯有那无处不在的古老与寂寥,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着陈三七的意识。
“此地……究竟是何方?”陈三七内心震动,警惕到了极点,“这殿宇的样式闻所未闻,其存在的岁月恐怕远超想象……它怎么会与我有如此强烈的因果牵连?而且,这条因果线为何是那般不祥的红黑之色?”
就在他心中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嗡!
殿宇最深处,那高高在上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暗金色平台之上,异变陡生!
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仿佛自虚无中被唤醒,从殿宇的四面八方,从那些古老的图腾符文之中,甚至从这方天地沉寂的规则深处,如同百川归海般汇聚而来。
这些光点起初纷乱,随即仿佛受到某种无形意志的牵引,开始有序地凝聚、组合。一个模糊的、却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浩瀚与威严气息的身影轮廓,逐渐在光芒中显现。
那身影魁梧而伟岸,即便只是轮廓,也自带一种撑天拄地、俯瞰众生的无上气魄。
光芒流转,身影愈发凝实。暗金色的古朴冠冕,绣着玄奥山川日月纹路的黑色帝袍,以及一张……逐渐清晰的面容。
那面容,并非想象中的垂垂老矣,亦非俊美无俦,而是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山岳,一双深邃的眼眸缓缓睁开,其内仿佛蕴藏着星辰生灭、万物轮回的景象。他的下颌线条刚毅,嘴角自然抿合,不怒自威。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落在了陈三七的意识体之上。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藐视众生、主宰一切的煌煌霸气,如同实质的山岳,又如同席卷星海的浪潮,轰然压来!在这股气势面前,什么金丹元婴,什么宗门长老,甚至那令人心悸的业火劫,都显得渺小如尘埃!这是属于“皇”的威严,是统御人族、与天地争锋的绝对意志!
陈三七的意识体剧烈震颤,几乎要在这股纯粹的、位格上的碾压下崩散。他凭借着历经业火锤炼的坚韧道心,才勉强稳住形态,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已油然而生。
那身影,或者说,这位存在,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神雷,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则的共鸣,响彻在这寂寥的殿宇之中:
“吾乃人皇——帝辛。”
“汝为何人?”
“帝辛?!!”
这两个字,如同混沌初开的第一道雷霆,狠狠劈入了陈三七的识海最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封神之战!商纣王!人族最后一位人皇!
关于这位存在的零星记载、古老传说、乃至后世加诸于身的无数污名与评论,在这一瞬间全部涌现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条红得发黑、缠绕在他因果根源之上的巨大丝线,另一端连接的,竟然是这位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甚至被刻意扭曲了形象的上古人皇!
震惊、恍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收敛所有心神,以最郑重的姿态,向着那高台之上的魁梧身影,深深躬身拜下,姿态恭敬无比。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敬畏,在这空旷殿宇中清晰响起:
“后世末学陈三七,拜见人皇陛下!”
“晚辈乃后世之人,无意间触动因果,神识降临此地,惊扰陛下圣安,实属无心之失,万望陛下恕罪!”
高台之上,帝辛那仿佛蕴藏着无尽时空的眼眸,在听到“后世之人”四个字时,骤然一凝!那目光如同实质,瞬间将陈三七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似乎连他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片刻的沉寂之后,帝辛并未动怒,反而爆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震动殿宇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笑声中带着一种积郁了万古的苍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后世……后世居然还有人拜朕之名——人皇!而非那后世强加之污名!朕,无憾矣!”
笑声渐歇,帝辛的目光重新落在陈三七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朕观汝之根基,似是……炼气士?身上竟还有我人族一丝微末气运残留。”
陈三七心中再震,不敢隐瞒,恭敬答道:“回陛下,晚辈确为修炼之士。只是……晚辈所修之法,乃机缘巧合所得,名为《勿我心经》,并不知是否为人族炼气术。”
“《勿我心经》?”帝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追忆之色,“果然如此。朕,借人族最后那一缕不屈气运,将那炼气之术的开篇根基之法,放逐于无尽时间长河之中,隐去其名,蒙蔽天机,纵是那几位……圣人,亦不可轻易推演查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决绝与期盼:“惟愿,后世血脉未绝之人,能有机缘得此薪火,重燃我人族自强不息之志,再兴人族!”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陈三七:“数千载岁月悠悠,汝,是第一个循着这气运因果,来到朕这最后残念面前的……后世族人。”
陈三七听得心神激荡,原来如此!自己从云胤长老处所得的《勿我心经》,其根源竟是来自这位上古人皇!是人皇以最后的人族气运为代价,为人族留下的最后火种!这也就完美解释了,为何自己与这位早已逝去的人皇之间,会存在如此巨大且带着不祥意味的因果牵连——承载人族最后的希望火种,这因果,岂能不重?这其中,又牵扯了多少与“天道”的博弈,与那些幕后“圣人”的因果?这因果能祥和才是怪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在这片寂寥的古老殿宇中,陈三七这位后世的人族修士,与人族最后一位共主帝辛的残念,进行了一场跨越了漫长时光长河的对话。
从帝辛的叙述中,陈三七了解到,那几位高踞九天之上的“圣人”,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实在太过遥远,在他所处的这片星河天地之中,圣人几乎不会投下目光。唯有当他达到传说中的“混元大罗”之境,乃至更高层次,才有可能引起那些存在的些许关注。
至于“天道”,帝辛言道,天道至公亦至私,但更多时候是“无情”,它遵循既定的规则运转,不会因他身负人族炼气术就强行抹杀,只会如那“业火劫”一般,依“规则”降下考验与清算。能否渡过,全看自身。
这番交谈,仿佛为陈三七推开了一扇通往更宏大世界的大门,也让他对自身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最后,帝辛凝视着陈三七,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抬起手指,指尖一点璀璨到极致、凝聚了无数符文与道韵的金光骤然亮起。
“朕,虽有人皇位格,享人族气运,然……天道谋算之下,人皇……不得修炼自身,只能借气运而行,终是外力,为虚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与寄托。
“这完整的人族炼气术,今日便传于汝。望汝莫负此术,莫负人族。”
话音未落,那点金光已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陈三七的意识体之中。霎时间,浩瀚如烟海的信息洪流涌入他的神魂,那不仅仅是修炼法门,更包含着无数对人族体质、对天地能量、对宇宙法则的独特理解与运用,其精妙深奥,远超《勿我心经》所载,仿佛为他铺开了一条直指本源的大道基石!
与此同时,一股温暖、磅礴却又带着悲壮与不屈意志的金色气流,自帝辛那逐渐变得虚幻的身影中分离而出,缓缓融入陈三七的意识体。
“朕此番得知后世亦有人族血脉存续,心愿已了,再无牵挂。这最后的一丝人族气运,便一并赠与汝。”
帝辛的身影愈发淡薄,脸上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那笑容中,有帝王的骄傲,也有长者的期许。
“去吧。去吧。”
“后世人族——陈三七!”
说罢,他那已近乎透明的帝袍衣袖,对着陈三七轻轻一挥。
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包裹住陈三七的意识,时空再次扭曲、倒转。
下一刻,他的神识已然脱离了那片古老的殿宇,回归到了本体之中,回归到了那依旧被紫色业火缠绕的、缩小版的元婴之内,回归到了半人马座a星那永恒的恒星光辉之下。
殿宇中,帝辛最后的身影彻底消散,唯有无尽的寂寥,永驻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