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纪号的公共休息室内,正洋溢着一种佩图拉丝无法理解的、名为“欢快”的无序能量场。
明亮而温暖的灯光,被福格瑞米娅调整成了最能让人放松的色温,柔和地洒在每一个角落。圣吉莉娅不知从哪搬来了一盆盆会发光的植物,让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清甜的、属于生命的气息。
安格洛尼娅正和几个新生的、属于她麾下的狂战士姐妹掰着手腕,发出阵阵充满了活力的野性呼喝,输了的人需要大口喝下圣吉莉娅用【生机】权柄催熟的果实酿造的饮料。
就连一向安静的玛格娜,也被福格瑞米娅拉着,正在鉴赏一幅刚刚投影出来的、据说是来自古泰拉某个失落文明的画作,两人就其中的几何构图与哲学隐喻展开了低声的辩论。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华而不实的装饰,充满了毫无效率的喧闹,充满了……不合逻辑的、名为“生活”的混乱气息。
这里是堡垒的对立面。
是要塞的天敌。
这里是……一个家。
这个概念,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可怕。
在休息室最远的角落里,一根粗大的、足以支撑起整片区域的承重柱后方,阴影如同忠诚的守卫,将那个娇小的身影与周围所有的光与热彻底隔绝。
佩图拉丝将自己深深地埋在纪璇那件还带着体温的黑色外袍里,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壁垒。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充满了警惕与迷茫的银灰色眼睛,像一台开启了最高警戒模式的精密仪器,无声地、观察着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全新世界。
“新妹妹,你看,这是我为你开出的第一朵花。”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圣吉莉娅捧着一朵由纯粹光芒构成的、不断变幻着色彩的金色玫瑰,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她的脸上带着天使般纯净无瑕的微笑。
佩图拉丝的银灰色眼眸微微一动。
她的视网膜在零点零一秒内完成了对这朵“花”的解析。
构成物质:纯粹的【生机】灵能。能量输出:每秒约3.7焦耳,稳定但毫无意义。结构:模拟蔷薇科植物形态,存在12处为了追求“美感”而产生的非必要能量冗余。
结论:一个华而不实的、高能耗的发光体。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用一种冰冷到足以冻结光线的眼神,静静地看了一眼圣吉莉娅。
圣吉莉娅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僵住了。
她从那双银灰色的眼瞳里,没有读到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仿佛在看一块无用矿石般的、纯粹的审视与漠然。
那朵光之花在她手中黯淡了几分。
“呃……好吧,也许你更喜欢安静。”
圣吉莉娅有些无措地收回了手,第一次对自己的亲和力产生了怀疑。
“喂!新来的!”
另一个充满了力量感的声音响起,安格洛尼娅扛着她那巨大的链锯战斧,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她琥珀色的眼瞳里燃烧着好奇的火焰。
“别总缩在角落里!那会发霉的!跟我去训练场,让我看看钢铁之王的女儿,到底有多少斤两!”
她用战斧的末端,轻轻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一个充满了善意的、属于战士的邀请。
佩图拉丝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甚至没有停留超过一秒。
她的大脑自动将安格洛尼娅判定为“高动能、高噪音、行为模式缺乏逻辑预测性的不稳定单位”。
处理方式:忽略。
于是,她彻底无视了安格洛尼娅的存在,仿佛她只是一团会发出声音的空气。
安格洛尼娅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挠了挠自己那头狂野的红发,第一次,在一个看上去如此脆弱的“妹妹”面前,感受到了比面对恶魔大军还要无力的挫败感。
佩图拉丝没有理会那些试图靠近她的“干扰源”。
她的内心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速运转。
她无视了表面的喧闹,她那堪比最精密逻辑引擎的大脑,正在疯狂地收集和分析着这个全新的环境。
休息室的穹顶结构采用了仿生学的悬浮力场,虽然美观,但比传统的桁架结构在同等能耗下降低了百分之七的结构强度。
能量流正在通过墙壁内侧的管线平稳输送,但有三处为了给装饰性的水幕让路而出现了不必要的拐角,导致了零点零零一的能量损耗。
福格瑞米娅的每一次微笑,其面部肌肉的牵动都完美符合黄金分割,但这种“完美”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耗费额外心力去维持的“非自然”状态。
她试图用数据和逻辑去理解这个地方,去解析它的运转规律。
她坚信,万事万物都有其内在的逻辑,哪怕是“情感”这种看似混乱的东西,也一定是由某种更底层的、可以被计算的生化反应与信息交互所构成。
她必须找到这里的“规则”。
只有掌握了规则,才能建立起有效的防御,才能……感到一丝丝的安全。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冰冷的分析中时,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她。
佩图拉丝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惊扰的幼兽,几乎要立刻弹射而起。
然而,那道阴影并没有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举动。
纪璇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她。
她没有强迫她融入,也没有对她的无礼举动进行任何说教。
她只是看穿了那份冰冷伪装下,那个用逻辑和尖刺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孤独到发抖的灵魂。
纪璇什么也没说。
她亲自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缓步走到佩图拉丝的面前。
然后,她弯下腰,将那杯散发着氤氲白气的茶杯,轻轻地、放在了佩图拉丝身旁的一张小桌子上。
整个过程,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看向佩图拉丝。
放下茶杯后,她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没有给她施加任何需要回应或拒绝的社交压力。
仿佛,她只是在执行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程序。
佩图拉丝的目光,被那只白色的瓷杯吸引了。
她没有因为这份“善意”而感动,她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本能的分析。
杯壁的材质是古泰拉失落技术烧制的骨瓷,烧制温度约为一千三百摄氏度,误差不超过正负五度,才能形成如此温润的质感。
杯身上用绯红色的颜料绘制着完美的、由直线和圆弧构成的几何分割花纹,每一条线的宽度都精准到了微米级别,充满了秩序的美感……这大概是玛格娜的手笔。
杯中的茶水,是来自某个农业世界的顶级红茶,水温目前是八十二摄氏度,这是理论上最能激发其芳香物质,同时又不会过于烫口的最佳饮用温度。
在将所有“无用”的数据都分析完毕之后。
佩图拉丝鬼使神差地,伸出了她那只白皙、纤细的,属于“自己”却又无比陌生的手。
她端起了茶杯。
然后,将那温热的液体,送入了口中。
一股无法用任何化学式去定义的、温润的暖意,顺着她的喉咙滑下,然后温柔地、蛮不讲理地,在她那冰冷的、空洞的胃里扩散开来。
紧接着,这股暖流仿佛拥有生命,渗透了她的四肢百骸,驱散了那股从灵魂深处泛起的、让她时刻紧绷的寒意。
轰——!!!
佩图拉丝那精密如神明造物的逻辑核心,在这一刻,第一次,出现了无法处理的乱码。
『警告!检测到无法解析的、超规格热量与情感复合体注入!』
『警告!逻辑悖论出现!正在尝试定义该感觉……』
『定义失败!数据库中无匹配项!』
『正在与“威胁”、“中立”、“有利”等基础概念进行对比……对比失败!』
『强制执行最终解析……解析结果……』
『……舒适感。』
就在佩图拉丝因为这杯红茶,而陷入了长达万年以来第一次彻底的逻辑宕机时。
一个带着一丝慵懒与完美微笑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福格瑞米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那双深邃的紫色美眸,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佩图拉丝身上那件繁复的哥特裙装。
“新妹妹,你身上的裙子虽然结构繁琐,但确实有一种……”
“……黑暗而迷人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