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灰黑色的帝国雷鹰炮艇,脱离了“马库拉格之耀”号的护航编队,如同一只孤独的钢铁之隼,缓缓滑入了创世纪号那洞开的机库。
它的飞行姿态无可挑剔,充满了极限战士式的精准与克制。
舱门开启,液压杆发出沉闷的嘶鸣。
罗伯特·基里曼,身着那套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蓝色动力甲,独自一人,走下了舷梯。
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用标尺丈量过,金属靴底与甲板碰撞,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回响。
迎接他的,是政委瓦莱里娅。
她身着笔挺的黑色制服,身姿挺拔如枪,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
基里曼的头盔面甲并未升起,蓝色的光学镜片冷静地扫过眼前的一切。
他踏上了这艘船的甲板。
就在那一瞬间,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通过动力甲的无数个传感器,涌入了他的意识。
空气。
这里的空气,没有帝国舰船里那种混合着机油、臭氧与过滤循环剂的、熟悉的金属腥味。
它纯净,清新,带着一种……雨后森林般的湿润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冲刷着他万年未曾休憩过的肺腑。
这是【生机】。
一种他只在极少数未被战火污染过的天堂世界上,才感受过的、纯粹的生命力。
“这边请,摄政王阁下。”
瓦莱里娅的声音平静而恭敬,她转身,在前方引路。
基里曼沉默地跟上。
他走过一条漫长的、由某种温润如玉的白色材质构筑的走廊。
墙壁上没有帝国那种狰狞的、布满骷髅与双头鹰的哥特式浮雕。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流畅的、如同藤蔓般生长的金色纹路。
那些纹路在缓缓发光,光芒柔和,将整条走廊映照得如同神殿。
舰船内部没有机械运转的嘈杂轰鸣,只有一种低沉的、仿佛心跳般的嗡鸣声,和谐而安宁。
这里的一切,都在颠覆他对于一艘战舰的认知。
这里不像是一台战争机器。
更像是一个……活着的、正在呼吸的生命体。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扇巨大的对开门前。
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罗伯特·基里曼那颗经过基因改造、足以承受任何冲击的心脏,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那是一座宏伟得足以容纳一台骑士机甲的中央大厅。
穹顶之上,并非冰冷的钢铁,而是一片缓缓流淌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星河。
大厅的尽头,是一座高耸的、由荆棘与星光构筑而成的王座。
王座之上,端坐着那个黑发如夜的神只。
她的存在,让整个大厅的光芒都仿佛成为了她的陪衬。
而基里曼的感官,却被王座之侧的三道身影,彻底攫取了。
左侧,是安格洛妮娅。
她抱着双臂,身着暗红铜色的动力甲,那头熔岩般的红发随意披散,琥珀色的眼瞳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挑衅般的战意。
那股纯粹的怒火,是如此的熟悉。
右侧,是福格瑞米娅。
银发剑姬的身姿优雅得如同雕塑,嘴角噙着一抹骄傲的弧度,紫色的眼瞳正以一种审视的、甚至带着几分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他这身古老的战甲。
那份对完美的执着,深入骨髓。
而在两人之间,稍稍靠前的位置。
圣吉莉娅。
她展开那对巨大的雪白羽翼,光辉柔和地洒落,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
她的容颜圣洁而慈悲。
那双天蓝色的眼瞳,在看到他踏入大厅的瞬间,流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悲悯。
就像……
就像万年之前,在泰拉的城墙上,那个最好的兄弟,在奔赴宿命之前,回头看他的最后一眼。
报告上的文字是何等的苍白。
情报官的描述是何等的无力。
当这三张既熟悉又陌生、既矛盾又和谐的面容,真实不虚地出现在眼前时。
那种源于基因、源于灵魂、源于数百年兄弟情谊的冲击力,如同一次无声的超新星爆发,在他的精神世界中轰然炸响。
基里曼强迫自己停下脚步。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三张脸上移开,如同一个凡人强迫自己不去直视太阳。
他抬起头,迎上了王座上那双纯黑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瞳。
他必须开口。
他必须质问。
他必须用帝国延续了万年的秩序与逻辑,来审判眼前这桩超越了他所有理解的、最离奇的异端事件。
他张开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金属的缝隙中挤出,带着帝王的威严与审判的重量。
“你们……”
“究竟是谁?!”
话音落下。
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只有一个轻柔的、带着无尽悲伤与怀念的声音,轻轻响起。
“罗伯特……”
是圣吉莉娅。
她看着他,只是轻声呼唤着这个名字。
这个亲密的、属于兄弟之间的称呼,像一根最滚烫的探针,瞬间刺穿了基里曼用万年孤独铸就的坚冰。
他的身躯,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
他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让自己的防备,在这声呼唤中出现一丝裂痕。
就在这时。
王座之上的纪璇,缓缓地,从那张由光芒与荆棘构筑的王座上,站了起来。
随着她的起身。
一股无形的、难以用任何语言去描述的气场,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并非混沌的诱惑。
也不是灵能的压迫。
那是一种……源于创世与生命本身的、至高无上的威严。
仿佛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缕光,仿佛万物复苏时的第一声心跳。
在这股气息面前,基里曼感觉自己那身足以抵御星辰炮火的动力甲,变得像纸一样脆弱。
他那属于基因原体的、足以让星系为之颤抖的意志,在这一刻,竟显得如此渺小。
纪璇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她的动作不快,足音轻微,却仿佛踩在了宇宙的脉搏之上。
她走到了基里曼的面前,停下脚步。
两人相距不过五米。
她抬起眼,那双纯黑色的眼瞳,平静地直视着基里曼头盔上那蓝色的光学镜片,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精金,看到他此刻正在剧烈震动的灵魂。
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清冷而平淡,却能穿透一切杂音,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回响。
“我们是宇宙的修正者。”
“是旧时代错误的终结。”
“是新纪元的开创者。”
轰——!!!
这几句话,不带任何情绪,不含任何力量。
却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在基里曼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不是凡人的狂言妄语。
这不是混沌信徒的疯癫呓语。
这是一种陈述。
一种由一股他无法理解、无法抗拒、更高维度的力量所背书的、事实的陈述。
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种压力,远超他面对恐虐大魔时的狂暴。
远超他面对奸奇诡计时的迷惑。
远超他面对纳垢瘟疫时的绝望。
远超他面对色孽诱惑时的挣扎。
因为那些,都还在他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
而眼前的一切,眼前的这个存在,以及她口中的宣言。
超越了他的认知。
彻底颠覆了他用万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关于这个宇宙的所有逻辑与真理。
他那引以为傲的理性,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不再是审判者。
他甚至不再是谈判者。
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在更高层次真理面前,茫然失措的聆听者。
就在基里曼被这番宣言震慑得无言以对,整个大厅陷入一片神圣的死寂之时。
一个金色的小脑袋,带着几分天真的好奇,从纪璇那巨大的、光芒构筑的王座后面,悄悄地,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