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幻想的崩塌
林夏坐在医院食堂的角落，看着碗里寡淡的米汤，汤匙碰到瓷碗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刺耳。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片，擦干净的瞬间，她突然看清了——这碗米汤水清得能照见人影，碗底只有寥寥几粒碎米，哪有幻想里“共享厨房”那锅飘着油花的大锅菜。
旁边桌传来争执声，两个穿病号服的女人正为了半份蒸土豆推搡。“这是我用三天营养剂额度换的！”“我儿子在增重期，按规则该让给他！”林夏低下头，用汤匙搅动着米汤，突然想起幻想里的场景：那时张凯爸总把红烧肉往她碗里夹，笑着说“姑娘多吃点，积分够换”，王奶奶则在旁边盛小米粥，念叨“我的积分刚够换两碗”。
可现实里，张凯爸的“红烧肉”是IcU里的葡萄糖，王奶奶的“小米粥”是菜市场偷来的生红薯，而她自己，连喝口稠点的米汤都要偷偷往碗里掺热水——怕被巡逻队发现“稳定期热量超标”。
“林姐？”小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块冻硬的窝头，“我刚从规则中心回来，他们说……赵爷爷没撑过去。”
林夏的手猛地一颤，汤匙掉进碗里，溅起的米汤打湿了袖口。她想起幻想里的赵爷爷，总拄着拐杖在“共享厨房”门口晒太阳，说“攒够积分就换辆轮椅”，积分排行榜上他的名字后面总跟着“+280分”，红得像团火。可现实中，赵爷爷的拐杖头磨得发亮，最后却连走到食堂的力气都没有，稳定期体重跌破标准值15%那天，被巡逻队拖去强制减重，再也没回来。
“他们还说，要把赵爷爷的拐杖收走，”小李的声音发颤，“说那是‘违规藏匿的木制品’，按规则要销毁。”
林夏突然想起赵爷爷拐杖上的刻字——“孙儿满月，留个念想”。在幻想里，这根拐杖能换50积分，足够赵爷爷换两斤排骨；可现实里，它连被当作遗物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当作“违规物品”扔进火堆。
她站起身，往社区公告栏走。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规则手环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稳定期体重又降了3两。林夏低头看着屏幕，突然想起自己曾偷偷修改过的屏保：一片绿色的“稳定期达标”字样，下面还画了个笑脸。那时她真的相信，只要积分够了，就能让手环永远亮绿灯。
可现在她才明白，所谓的“积分”，不过是对门阿姨猝死在楼道那天，她为了对抗恐惧编出来的谎言。心理医生说的“可控世界”，像个吹大的肥皂泡，被现实的寒风一戳就破。
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新贴的通知上用红笔写着：“本轮稳定期存活率78.3%，较上轮提升0.5%，规则运行良好。”林夏的目光扫过通知下方的“积分王”名单——那是她幻想里最显眼的板块，第一名永远是“张凯爸 580分”。可现实中，名单上只有一串编号，她认出其中一个是对门阿姨的——那个在规则日减完20斤，稳定期饿到猝死的女人，在幻想里，她是“第一个积分破千的人”，能换5斤猪肉。
“这不是……林夏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住在三楼的张大爷，他手里提着个空营养剂瓶子，“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你说有个‘论坛’，能靠建议换积分？我提了条‘稳定期放宽半两额度’的建议，到现在也没见积分到账啊。”
林夏的脸瞬间涨红，像被人扇了耳光。她想起那个幻想中的“论坛”：界面是暖黄色的，建议区里总有人分享“攒积分小技巧”，张大爷的建议后面跟着“+30分”的红色数字，下面还有管理员回复的“已采纳”。可现实里，张大爷的建议换来了一张罚单：“质疑规则，追加3斤减重”，如今他瘦得脱形，稳定期连喝口水都要数着毫升。
“对不起，张大爷，”林夏的声音艰涩，“那论坛……是假的。”
张大爷愣了愣，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痰音：“我知道。上周我去规则中心问，他们说从来就没有什么论坛，那些‘积分’，都是你们年轻人编出来骗自己的。”他顿了顿，指了指公告栏上的新通知，“你看，这才是真的——‘稳定期禁止任何形式的热量超标，违规者触发双倍减重’。”
林夏的目光落在通知末尾的小字上：“本规则最终解释权归规则中心所有，任何质疑均视为扰乱秩序。”她突然想起幻想里的“建议采纳榜”，上面总贴着“已采纳建议：放宽稳定期蔬菜摄入量”“已采纳建议：增加增重期肉类配额”，红底黑字，像一道道希望的光。可现实中，这些“建议”换来的只有罚单，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割碎了所有人的念想。
雪越下越大，林夏的规则手环又响了，这次是“稳定期体重持续不达标，触发强制观察”的红色警报。她抬头望去，社区医院的方向飘起一缕黑烟——是规则队在销毁“违规物品”，赵爷爷的拐杖大概就在里面。
林夏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的。那些关于积分、关于共享厨房、关于温暖的幻想，像一层裹在冰外面的糖衣，现在糖衣化了，露出里面刺骨的冰。她终于明白，所谓的“积分王”，不过是第一个因减重去世的老人；所谓的“被采纳建议”，不过是规则组偶尔放松的错觉，转头就用更严的条款补回来。
她掏出手机，翻到相册里那张偷偷拍的“共享厨房”照片——其实就是间废弃仓库，她用修图软件加上了“积分兑换处”的招牌，还p上了张凯爸和王奶奶的笑脸。林夏的手指在删除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风卷着她的头发，吹得脸颊生疼。林夏望着规则中心的方向，那里的灯光亮得刺眼，像个吞噬一切的黑洞。幻想崩塌的瞬间，虽然疼，但至少她看清了脚下的路——布满荆棘，却很真实。
她从口袋里掏出块藏了两天的红薯干，是王奶奶昨天塞给她的，老人说“姑娘别学我偷东西，这个干净”。林夏咬了一口，干硬的纤维剌得喉咙发疼，却带着点微甜。
这大概就是现实：没有积分，没有共享厨房，只有一块偷来的红薯干，和一口必须偷偷喝的米汤。但至少，它们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