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刚过,沈二柱就搬着竹床往院里走,竹床腿在青砖地上划出“吱呀”声,惊得葡萄架上的萤火虫飞起来,像撒了把星星。“快来看!我找王大爷借的竹床,躺着看星星特得劲!”
温乐瑜刚洗完碗,被沈建国用帕子擦着手,听见动静探出头。暮色已经漫进院子,天边还留着点橘红的霞光,林薇薇正站在梯子上摘葡萄,紫莹莹的一串挂在她手里,像串小玛瑙。
“小心点!”沈二柱在下头仰着脖子喊,“别摔着!要吃我来摘!”
“你够得着吗?”林薇薇笑着扔下来一颗,正好砸在他脑门上,“接着!尝尝甜不甜!”
沈二柱接住葡萄塞进嘴里,眼睛一亮:“甜!比供销社卖的还甜!”
张翠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摇着蒲扇,看着他们闹,嘴角抿着笑。她刚被温乐瑜硬拉着试穿了新做的夏布衫,浅蓝色的料子,领口绣着朵小菊花,是温乐瑜攒了半个月的布票扯的。
“娘,您穿上真好看。”温乐瑜挨着她坐下,手里捧着个大瓷碗,里面是刚冰镇好的绿豆汤,甜丝丝的带着薄荷香。
张翠花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没看她,却把碗往她那边推了推:“你也喝,下午在菜园浇地,看你热得脸都红了。”
沈建国端着个木盆出来,里面盛着井水湃过的西瓜,刚一切开,甜香就漫了开来。“刚从炊事班借的冰,镇上供销社拉来的新瓜。”他把最大的一牙递给温乐瑜,又给张翠花递了块,“娘,您尝尝,沙瓤的。”
温乐瑜咬了口西瓜,冰凉的甜汁顺着喉咙往下滑,暑气消了大半。她偷偷看沈建国,他正低头啃瓜,军绿色的短袖被汗浸得有点透,露出结实的肩膀线条,夕阳最后的光落在他侧脸,胡茬泛着青黑,看着竟比平时柔和了不少。
“沈大哥,你也吃。”她把手里的瓜递过去,想让他咬一口。
沈建国愣了愣,张嘴咬了一小口,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烫着似的缩了缩。他耳尖红起来,转身去给沈二柱递瓜,掩饰似的咳嗽了两声。
林薇薇看得真切,用胳膊肘撞了撞温乐瑜,挤眉弄眼:“瞧瞧,咱沈大哥这脸皮,比你还薄呢。”
温乐瑜脸一红,往张翠花身后躲了躲,正好撞进她怀里。张翠花没推开她,反而用蒲扇给她扇了扇:“这天是热,扇扇凉快。”
远处传来收工的号子声,家属院里渐渐热闹起来。王大娘搬着小板凳过来串门,手里还拿着针线笸箩:“建国媳妇,帮我看看这鞋底,总觉得纳得歪了。”
温乐瑜接过鞋底,上面纳着密密麻麻的针脚,是给她家老头子做的。“婶子纳得挺好,就是这儿稍微有点偏。”她用手指点了点,“您看,顺着这道线走,就齐整了。”
王大娘眼睛一亮:“还是你眼尖!我这老花眼,看啥都模模糊糊的。”她又看向林薇薇,“二柱媳妇,下午跟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咋样?”
林薇薇正跟沈二柱抢最后一块西瓜,含混不清地说:“啥事啊?”
“就是街道办想找个干事,负责给军属们登记布票粮票,我瞧你性子直爽,又是个热心肠的,想推荐你去。”王大娘说得认真,“不算正式工,但每月有十块钱补贴,还能在家门口上班。”
沈二柱眼睛瞪得溜圆:“真的?那不是铁饭碗了?”
林薇薇却皱起眉:“我能行吗?我大字不识几个……”她穿越前是体育生,对算账记账一窍不通,穿越后虽然跟着温乐瑜认了点字,可真要管这些精细活,心里实在没底。
“咋不行?”温乐瑜拉着她的手,“你记性好,又会算数,上次算家里的开销,一分钱都没差过。我可以教你写字,咱们慢慢学。”
张翠花也点点头:“是个正经事,比在家待着强。去试试,真不行再说。”
沈建国看着林薇薇犹豫的样子,也开口道:“想去就去,有啥不懂的,我找人教你。”
林薇薇看着他们鼓励的眼神,心里那点犹豫慢慢散了。她这辈子,除了力气大,好像从没被人这么看重过。“那……那我试试?”
“这就对了!”王大娘笑得眼睛眯起来,“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
夜渐渐深了,星星在天上铺了一层,萤火虫还在葡萄架周围打转。沈二柱不知从哪儿摸来个收音机,正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他跟着调子哼,跑调跑到十万八千里,被林薇薇笑着捂住嘴。
张翠花的话渐渐多起来,说起沈建国小时候的事。“他三岁那年,跟二柱去河边摸鱼,掉进水里,还是二柱喊人把他捞上来的。”她扇着扇子,声音里带着点怀念,“那时候他就倔,明明吓得直哭,被人问还嘴硬说没事。”
沈建国的耳尖又红了,闷头喝绿豆汤,不接话。温乐瑜听得笑,原来这沉稳的糙汉小时候也这么犟。
“那二柱呢?小时候调皮不?”她好奇地问。
“他?”张翠花笑出声,“淘得没边!上树掏鸟窝,下河摸虾,还偷偷拿家里的鸡蛋换糖吃,被我逮着打了好几回,记吃不记打!”
沈二柱嚷嚷:“娘!您咋净说我坏话!我那不是不懂事嘛!”
“现在就懂事了?”林薇薇哼了一声,“昨天还想偷喝我藏的橘子汽水!”
院子里的笑声惊动了隔壁的猫,“喵”地叫着跳上墙头,看了会儿热闹又跳走了。温乐瑜靠在竹床上,沈建国在旁边给她扇扇子,风里带着葡萄的甜香。她想起刚穿来时,夜里总做噩梦,梦见原主被下乡的卡车带走,梦见自己孤零零地死在陌生的地方。
可现在,身边有温热的西瓜,有清甜的绿豆汤,有闺蜜的笑闹声,有爱人的扇子风,还有……像亲娘一样给她讲笑话的张翠花。
“沈大哥,”她小声说,“我好像越来越喜欢这儿了。”
沈建国扇扇子的动作停了停,低头看她。月光落在她脸上,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意,“我也是。”
王大娘看时辰不早,收拾起针线笸箩:“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歇着。”
送走王大娘,院子里安静下来。沈二柱打着哈欠往屋里走:“我困了,薇薇,走了睡觉去。”
“就知道睡。”林薇薇跟在后面,却回头冲温乐瑜眨了眨眼。
张翠花也站起身,拍了拍温乐瑜的肩膀:“夜里凉,别睡竹床,回屋睡。”
“知道了娘。”温乐瑜笑着点头。
院子里只剩她和沈建国。萤火虫还在飞,葡萄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沈建国把竹床上的凉席收起来,温乐瑜帮他叠着薄被,两人谁都没说话,却觉得空气里甜丝丝的。
“沈大哥,”温乐瑜突然抬头,“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沈建国放下手里的竹床,认真地看着她:“会。”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军人特有的笃定,“只要我在,就一直这样。”
温乐瑜的心跳突然快起来,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往屋里跑,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沈建国愣在原地,手抚上被她亲过的地方,那里好像还留着她的温度。他看着她跑进屋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扬起来,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夜风穿过葡萄架,带来远处的蝉鸣和隐约的笑声。屋里的灯亮起来,温乐瑜趴在窗台上,看见沈建国还站在院里,正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她拿起桌上的蒲扇,轻轻扇了扇,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甜,扇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这个夏夜,没有惊心动魄的剧情,没有跌宕起伏的波折,只有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和藏在晚风里的小心思。温乐瑜知道,这场穿越或许是命中注定,这场错嫁更是阴差阳错的幸运。
往后的日子,或许还会有风雨,或许还会有难处,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这满院的星光,这夏夜的清凉,就永远是他们最安稳的依靠。
她对着窗外的星星笑了笑,转身吹灭了灯。屋里的黑暗里,仿佛还残留着西瓜的甜,绿豆汤的凉,和他眼里化不开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