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卷着雪沫子拍在窗纸上,发出“簌簌”的轻响。温乐瑜坐在炕头,手里捏着枚顶针,正给陆峥缝补军大衣的袖口。银白的针线在藏青色的布料上穿梭,针脚细密得像她此刻的心思——再过三天就是除夕,陆峥说要带她回趟老家,见一见他那据说“脾气倔得像老黄牛”的娘。
“别缝了,歇歇。”陆峥从背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厚茧蹭过她的手背,带着点冰碴儿的凉意。他刚从训练场回来,军靴上还沾着雪,却先往她手里塞了个热水袋,“烫不烫?刚灌的热水。”
温乐瑜摇摇头,把脸往他胳膊上贴了贴:“不烫,正好暖手。”她看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心里有点发酸——这大衣是他去年立功得的奖品,舍不得穿,却总在天冷时裹着她出门,说“我媳妇怕冷”。
院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林俏的大嗓门:“沈野你个混球!说了让你把对联贴正点!偏往歪了贴,想让邻居笑掉大牙吗?”
“哪歪了?”沈野的声音带着点不服气,“这叫艺术!你懂个屁!”
“我懂个屁?”林俏的声音更近了,“上次你把‘福’字贴倒了,说是‘福到’,结果被你娘追着打了三条街,忘了?”
温乐瑜忍不住笑,抬头却见陆峥正往灶间走,手里还拿着她刚腌好的腊鱼。“你干啥去?”她问。
“给他们送点鱼,”陆峥头也不回,“再吵下去,春联得被撕了。”
果然,腊鱼刚递过去,院里的争吵声就变成了“这鱼腌得够味”“沈野你少偷吃”的嬉闹。温乐瑜扒着窗缝看,只见林俏正踮脚往门框上贴横批,沈野在底下托着她的腰,嘴上骂骂咧咧,手却护得稳稳的,生怕她摔下来。
“看啥呢?”陆峥从背后搂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羡慕了?”
“才没有。”温乐瑜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到他衣襟上的皂角香,“就是觉得……俏俏他们这样挺好的。”
穿书快两年了,她早就不是那个见人就躲的小可怜。林俏教她学骑自行车时,故意把车座调得老高,说“摔几次就不怕了”;陆峥带她去镇上赶集,总把她护在里侧,遇见熟人就说“这是我媳妇,胆子小,多照应着点”;连以前总挑她刺的张桂香,现在也会在她缝衣服时,悄悄把顶针往她手边推。
“对了,”陆峥忽然从抽屉里摸出个红布包,“上次去县城给你买的,试试合不合脚。”
温乐瑜打开一看,是双红绒面的棉鞋,鞋头绣着小小的鸳鸯,针脚虽然不算精致,却比供销社卖的样式好看多了。“这是……你自己绣的?”她想起上次看见他躲在柴房里,手里拿着针线跟针扎似的,当时还笑他笨。
陆峥耳根有点红,挠了挠头:“就绣了个边,剩下的找王婶帮忙弄的。知道你脚小,买的鞋总磨脚。”
温乐瑜把脚伸进棉鞋里,暖融融的,刚好合脚。她忽然想起穿书那天,自己穿着双露趾的旧布鞋,站在寒风里发抖,是陆峥把他的军靴脱下来给她穿,说“我脚糙,冻不坏”。
院外突然响起鞭炮声,噼里啪啦的,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林俏的声音混在鞭炮声里传进来:“乐瑜!陆大哥!快出来看!沈野这混球买了串一千响的!”
陆峥牵着温乐瑜往外走时,沈野正举着点燃的香往鞭炮引线上凑,手冻得通红也不肯放。林俏在旁边叉着腰骂他“败家子”,眼睛里却亮得像落了星星。
鞭炮炸开的瞬间,温乐瑜下意识往陆峥怀里躲,他顺势把她搂进怀里,军大衣裹着两人,挡住了漫天雪沫。“别怕,”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有我呢。”
烟火缭绕里,林俏突然拽着沈野往柴房跑,嘴里喊着“我藏了瓶梅子酒,咱偷偷喝”;张桂香端着刚炸好的丸子从屋里出来,见了满地鞭炮屑,嘴上骂着“瞎折腾”,嘴角却翘得老高。
温乐瑜靠在陆峥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想起书里的结局——原主在下乡第三年染了风寒,孤零零死在知青点;林俏为了护她,被村里的无赖打伤了腿,后半辈子都没离开过那个穷山沟。
可现在呢?她穿着陆峥亲手做的棉鞋,站在热热闹闹的院子里,身边有护着她的人,有并肩笑闹的闺蜜,连空气里都飘着糖糕的甜香。那些以为熬不过去的苦,早就被日子酿成了蜜。
“冷不冷?”陆峥把她往怀里紧了紧,“进去吧,我给你煮碗甜酒蛋。”
温乐瑜点点头,却被他拦腰抱了起来。陆峥的臂弯结实得像座桥,踩着满地的鞭炮红往屋里走,军靴碾过碎红,发出“咯吱”的轻响。
灶间的火正旺,锅里的甜酒咕嘟咕嘟冒着泡,酒香混着鸡蛋的香气漫出来。陆峥把她放在灶台上,往她手里塞了个烤红薯,烫得她来回倒手,惹得他低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温乐瑜咬着红薯,看着他往锅里打鸡蛋,动作笨手笨脚,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安心。她忽然想起林俏昨天跟她说的话:“乐瑜,你说咱当时要是没嫁错,现在会咋样?我估摸着,我得天天跟陆大哥吵架,你呢,被沈野那混球气哭八百回。”
当时她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哪有什么本该如此?命运早就把最妥帖的人,放在了最该遇见的地方。就像陆峥的笨拙,刚好接住了她的胆怯;林俏的张扬,正好配得上沈野的跳脱。
甜酒蛋端上来时,上面撒了把桂花,是陆峥秋天特意晒的。温乐瑜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看着他皱着眉咽下去(他总说太甜),忽然笑出声:“陆大哥,明年咱也酿点梅子酒吧,俏俏说她的酒酸得像醋,咱酿点甜的。”
“好。”陆峥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指尖贴着自己的掌心,“你想做啥,咱就做啥。”
窗外的鞭炮声还在响,衬得屋里格外暖。温乐瑜看着陆峥眼里的自己,忽然明白,所谓幸福,从不是按部就班的“对”,而是错打错撞里的“刚好”——刚好在穿书的慌乱里,遇见了愿意护她的糙汉;刚好在异乡的风雨里,有闺蜜并肩;刚好在这八零年代的烟火里,把一场乌龙错嫁,过成了最甜的岁月长。
陆峥忽然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像雪落在梅上,轻得怕碰碎了这满室的暖。“新年快乐,媳妇。”他的声音混着甜酒香,低得像叹息,却比任何承诺都笃定。
温乐瑜往他怀里钻了钻,把脸埋在他带着烟火气的衣襟里,笑着应了声:“新年快乐,陆大哥。”
灶膛里的火还在跳,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缠成一团,像红绸裹着岁月,暖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