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莉就跟看神经病一样看我,躲得远远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非礼了她。
对于万莉来兼任雪冻镇的党委书记,我是不理解的,但是组织的安排就是组织的安排,今后在雪冻镇工作,我还得以她为核心。同时,我也在想,组织这样安排应该是有道理的,万莉可能在维护稳定方面不太在行,万一她在搞经济方面又是一把好手呢?
能干到县委副书记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几把刷子?
万莉他们走了,我才有精力来理落树林村的事情。
当前的树林村,用百废待兴来形容都不行,应该说是千疮百孔。我也终于理解了胡小敏和万莉,为什么她们要千方百计从县里整个干部来兼任第一书记。
之前的树林村支两委,已经被彻底打散,一个都没有保留。新组建的班子里,书记叫曾小河,是一个退伍军人,是烂鼻子他们那一族的,不过性格有点偏软,我猜组织任命他为书记,一方面是让我工作更顺利,另一方面也有权衡曾氏家族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书记就是一个摆设。村长叫万能,也是一名退伍军人,倒是副书记兼文书万旺是刚刚从大学毕业的本科生,还有一名副主任兼妇女主任叫万敏,是镇里一名教师的妻子。
大家从这些人的姓名就可以想得到,组织这是有意打压曾家。而且不难看出,万莉对我的信任是不够的,她怕我这个第一书记履职不到位,所以把万家当成了后手。对此,我没有意见,因为作为镇党委书记,万莉要的是绝对把控,万一我不行,还有那个和她一个姓氏的家族撑起嘛。
我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要安顿下来。
我真没有骗万莉,我就打算租住在被打死的那一对父子家,之前的时候我已经查看过,这一家不但不穷,还是树林村比较富裕的人家。那两父子姓万,靠着勤劳修了一栋水泥两间两层的“印子房”。
这家的房子虽然很简单,内部连墙粉都没有刮,但是正是它的水泥结构是让我选择租住的第一因素。我是下村当第一书记,但是并不代表我要没苦硬吃,水泥结构的房子不仅水电通畅,而且还安全,那就没有必要住木楼了。
木楼的防火问题,是困扰了苗乡千百年的大问题,我不想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烧成一堆碳。
我请万敏和我一起,到这户人家去商量。
一家两个男主人意外离世,对于这个家庭是毁灭性的打击。老远我们就看到,这户人家的大门和窗上还贴着白色的挽联,大门口那些花花绿绿的残纸,表明丧事过去才几天,没有来得及处理。好几条野狗在门口的干田坝上窜,争抢前几天丧宴客人吃席丢弃的骨头。就算有金色的太阳洒在房前屋后,但是也冲不走那阴森的气氛。
“造孽得很啊,两个男人都死得弄个惨。”万敏是读过高中的,比村里的大部分妇女都有见识,不过她那张嘴真是碎得不行。一会跟我说她去现场看了,人脑袋打成了狗脑袋,害得她做了几天噩梦;一会又说家中没有男人就是受到欺负,丧事那天就有叔伯跳出来,想抢这户人家的田地,要不是大家看不过眼,说不准就真被抢了;还跟我说烂鼻子他们坏得很,喝醉酒了只晓得往妇女的胸口摸,要不是她家男人在镇里教书,说不好她也挨背时;快进家的时候,她又说这两婆媳真造孽,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房前屋后都懒得收拾……
谁特么如此有眼光,选了这么一位妇女主任?
其它不说,就这张念碎碎的嘴,就可以打满分。
“三嬢,三嬢,有人来了。”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万敏朝屋子里喊叫着,老半天才有一个名佝偻的老太婆从厨房里出来,问是喊哪样。
万敏就走过去,扶着老太婆到门口倒扣的粑槽底坐下,一边扶一边说,有当官的来和她家谈事情,是县公安局的元局长,又是镇里的派出所长,现在还是他们村的第一书记。
在妇女主任的眼里,村长就是官了,何况我还在县局和镇里有职务。介绍我职务的时候,万敏眉飞色舞的,那样子好像介绍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冤枉啊,小满和他爹都被打死了。”听到万敏这样一说,那老太婆一轱辘就从粑槽上翻下来,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说请青天大老爷给她作主。
这怎么了得。
我连忙走过去,将老太婆给扶回粑槽上,还接过小魏递过来的小四角板凳,坐在老太婆的对面,跟她说公安机关一定不会让那些人好过的,一定要让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
“杀人偿命,要杀了他们。”老太婆虽然佝偻,但是语言逻辑还是很清楚的,她要求我派人过去,把白午村那些挨千刀的全部砍死。
这天,真有聊不下去的感觉。
我一边安抚老太婆的情绪,一边问万敏说,家里还有一个妇女呢,不在家吗?
“打猪菜去了。”老太婆没等万敏回答,就跟我说满英到园子摘猪草去了,银贵也一起去的。
原来,这老太婆的媳妇叫满英,有个孙子叫银贵。
听老太婆这样一说,万敏就急急忙忙地跑去园子里喊人。
万敏离开的期间,这老太婆一直抓着我衣服的袖子,说请青天大老爷帮帮忙,一定要处死那些打死他老公和儿子的人,要千刀万剐。对于这丧夫失子的老妇,我也不晓得咋答复好,一时间只晓得点头,频率快得要赶上啄米的小鸡。
等万敏带着一个三十岁村妇和一名八九岁的孩子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累得浑身是汗。
这个叫满英的女人,背上背着一个背篼,背篼里有满满一兜的野菜,也有一点本地的白萝卜。看得出来,生活的重担已经压垮这妇女,她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凌乱的头发银发闪现,不修边幅的穿着很不讲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在精神上也是受到了沉重的创击,所以连内衣都不穿,胸前的两个瓜被背篼带勒得显形,随着走路的步伐一甩一甩的。
倒是那个叫银贵的孩子,虽然脏兮兮的,却显得很精灵,一眼望上去,就像看到了希望工程的那个大眼睛。
“死活都不肯来,害得帮着扯了小半天的蔬菜。”万敏气喘吁吁地找了根凳子坐下,坐了还不到三十秒她又起身,到厨房门口用瓜瓢舀了半瓢水,一口气全部倒进喉咙里,然后才走过来介绍我,把我那一长串的官位又念一遍。
“你们来做什么?”对于我的到来,满英显得很麻木。她问我说,现在来有什么用,能把她老公和公爹救活吗?能把杀人的给枪毙了吗?要是都不能,就不要假惺惺,专门给人添乱子。
我确实都不能。
“我是村主任,我和驾驶员要在这里住一年,想租你们家的房子。”我知道,刚刚遭遇变故的人一般脾气都比较丑,就不和这个妇女绕圈子,直接跟她商量,能不能匀两个房间给我们住?付租金的。
“你觉得这合适吗?”我刚刚说完意图,满英就拒绝了。她用非常质疑的语气问我,说她家只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突然住进来两个大男人,合适吗?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语气也很硬,直接就陈述理由。我说我租你家的房子,对于你们来说好处就多了。首先我是国家干部,还是公安局的副局长,绝对不是坏人,这你可以放心,我住进来你们全家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再有就是我租进来,能够给你增加收入;第三就是我住进来之后,可以帮忙辅导你儿子做作业,我是博士生,每一门课都会,都保证他能学得好。
安全、金钱、孩子的学业,我就不相信,有中国人能抵挡得住这三重诱惑。
果不其然,思考还没有几分钟,满英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