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停在云逸尘眉心前三寸，风割不开空气了。
不是林玄风收手，是整片空间像是被什么按下了暂停键。他那柄由怨念凝成的长刀悬在半空，刀刃嗡鸣不止，却再难推进分毫。
而苏瑶月的手，还搭在云逸尘的手腕上。
她没睁眼，可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像梦里抓着什么东西不肯放。一缕极淡的蓝光从她掌心溢出，顺着云逸尘的经脉缓缓流淌，竟把那些断裂的脉络轻轻抚过一遍。虽未修复，却像是给快要熄灭的炉火吹了一口温气。
云逸尘察觉到了。
他原本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忽然松了一瞬。不是放松警惕，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被触动了——像是寒冬里突然听见屋檐下冰凌坠地的声音，清脆得让人心头发颤。
他知道，她在里面。
没走。
“瑶月。”他低唤，声音沙哑得像是磨过砂石，“别怕，我在。”
这话不是说给现在的她听的，是说给那个还在记忆里迷路的她。
他左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右手抬起，指尖沾血，在自己掌心迅速画下一道符纹。这符不是攻敌，也不是防御，是他当年在葬仙谷最落魄时，她亲手教他用来稳住心神的小术法，说是“定魂引”。
那时候他不信这些，觉得不过是安慰人的玩意儿。可她坚持要他学，说：“你总有一天会撑不住，我不想那天来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他用上了。
血符刚成，他便将手掌覆上她额头。
那一瞬间，苏瑶月脑中猛地一震。
画面炸开——
一片竹林，月下泛着青白光晕。她穿着素色药裙，蹲在一名少年身侧。那人满脸是血，肩头贯穿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嘴里还在骂她：“滚开！别碰我！你救不了我，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她没退，只是咬牙撕开衣袖，一圈圈缠上去：“那你死之前，也得听我的。”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云家祠堂被毁的第三天，她在山脚采药时发现的他。当时他已经快断气了，可眼神比刀子还利，看谁都像仇人。
她偏不信邪。
“我记得你说过这句话。”云逸尘低声说着，手指仍贴在她额前，“你说，‘就算你不想活，我也要你活着’。”
苏瑶月睫毛剧烈一颤。
又一段画面浮现——
暴雨夜，破庙漏得像筛子。她抱着膝盖坐在角落，浑身湿透。他靠在对面墙边，披着她唯一一件干外袍，冷着脸不说话。
她忽然开口：“你有名字吗？”
他沉默很久，才吐出两个字：“云逸尘。”
她笑了：“好听。我叫苏瑶月，以后……你可以叫我阿月。”
他冷笑：“我不需要朋友。”
她也不恼：“没关系，我可以当你单方面的朋友。”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可她嘴角竟然轻轻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哭不出来。
现实中的她，眼角滑下一滴泪。
云逸尘看见了。
他心头狠狠一揪，几乎握不住自己的手。但他强迫自己冷静，继续引导那道血符渗入她识海。
记忆不能断。
只要她还能想起一点，就还有希望。
楚寒趴在地上，一直盯着这边。他刚才咳得差点背过气去，现在连抬手都费劲，可眼睛一直没闭。
“丫头……”他喘着气，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你可算想起来点啥了？我们仨快成烤串了，能不能别睡这么久？”
话音落下，苏瑶月的手指忽然蜷缩，再次紧扣住云逸尘的手掌。
这一次，力道明显大了许多。
蓝光随之轻轻一荡，如同水面涟漪，缓缓扩散开来，笼罩三人所在区域。光芒很弱，照不亮四周的碎石与焦土，却奇异地压下了空气中躁动的杀意。
林玄风站在原地，脸色变了。
他的刀依旧悬着，可体内的真气却开始紊乱。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在他经脉里埋了根刺，不致命，但每动一下都扎得生疼。
“怎么回事？”他低吼，试图催动更多怨念灌入长刀，却发现那些怨念像是被什么净化了一样，刚凝聚就被那抹蓝光冲散。
他怒视地上三人：“区区残魂共鸣，也敢干扰本座？”
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不是简单的共鸣。
这是羁绊在回应。
是那些他曾不屑一顾的“情义”，正在反过来咬他。
云逸尘没理他，全部心神都在苏瑶月身上。
他又看到一段记忆闪现——
雪岭之巅，四人并肩而立。楚寒扛着破伞哈哈大笑，慕容雪翻白眼说“谁跟你们是一伙的”，她自己则冻得直哆嗦，却还是把手伸进他袖子里取暖。
那时她说：“以后不管去哪儿，咱们都一起走，谁掉队都不行。”
他说：“傻话。”
但她记得。
他们都记得。
而现在，这段记忆不知为何，竟在她识海深处清晰重现。
她唇角微动，仿佛又要说出那句誓言。
云逸尘眼眶发热，但他死死忍住。
他知道，她正在回来。
一点点，一寸寸，穿过记忆的荆棘，往他这边走。
“瑶月。”他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美梦，“你还记得吗？你说过，就算天地不容我们，你也选我。”
她没应声。
可蓝光忽然跳了一下，像心跳。
楚寒咧嘴笑了，满嘴血沫：“老云，你听听，这动静……是不是有点像她说‘好啊’时候的语气？”
云逸尘没笑，但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他知道，她在听。
哪怕意识混沌，哪怕记忆破碎，她依然在回应他。
林玄风暴怒，猛然一脚踏下！
地面轰然炸裂，裂缝如蛛网蔓延，直逼三人脚下。
可就在那一瞬，苏瑶月的手突然抬起，五指张开，正对天空。
蓝光骤然暴涨！
虽只持续了短短一息，却硬生生将那股冲击波弹开三尺。碎石飞溅中，她的手臂无力垂下，可嘴角却挂着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云逸尘瞳孔一缩。
他看到了。
在她最后闪过的记忆画面里——
是他们离开雪岭后，在一处小镇客栈歇脚。她端着一碗热汤进来，轻轻放在他桌上，说：“趁热喝，别总一副全世界欠你钱的样子。”
他低头喝了一口，眉头都没舒展，只说了一句：“咸了。”
她气得转身就走，却被他在门口拉住手腕。
他没说话，只是把碗递回她手里，低声说了句：“下次少放点盐。”
她愣住，回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
原来他记得味道。
原来他一直在记。
而现在，这一幕成了她意识深处最后一道锚点。
她回来了。
哪怕只是一瞬。
云逸尘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喉头滚动了一下。
“这一次，换我等你回来。”他轻声道。
蓝光仍在流淌，微弱却不曾断绝。
林玄风站在远处，盯着那抹光，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动摇。
他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昏迷的人，能影响战局？
为什么一段段破碎的记忆，能挡住他的杀招？
更不明白的是——
为什么明明是他赢了百年，踩着无数尸骨登顶，可此刻，站在这里的三个人，看起来比他更像胜利者？
楚寒趴在地上，忽然嘿嘿笑了两声。
“老林啊，”他啐出一口血沫，“你懂个屁的情义？”
他抬手指了指苏瑶月，又指了指云逸尘：“他们俩，一个死命往前冲，一个死命往后拽，吵了一路，可手就没松过一次。”
“你呢？孤家寡人一个，连个喊你名字的人都没有。”
林玄风脸色铁青，猛地抬手就要再度催动长刀。
可就在这时——
苏瑶月的手指，又一次动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对准林玄风的方向，轻轻一点。
蓝光随之一震。
不是攻击。
是质问。
像是一声无声的呵斥。
林玄风身形一晃，脚下退了半步。
云逸尘抬头，目光清明。
他知道，她醒了那么一瞬间。
而且，她认出了敌人。
楚寒咧嘴，笑得像个疯子：“丫头，干得漂亮！”
苏瑶月的手缓缓落下，重新握住云逸尘的手。
她的呼吸变得平稳了些，泪水还在眼角挂着，可那抹蓝光，再也没有熄灭。
它静静地，一圈圈荡开，像月夜里最温柔的潮汐。
云逸尘低头，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那里，正为她跳得剧烈。
林玄风站在原地，盯着他们，忽然冷笑一声：“感动完了？可以死了吧？”
他双臂展开，背后黑雾狂涌，竟开始融合那些尚未消散的虚影，准备施展最终一击。
空气再度压抑下来。
可这一次，云逸尘没有抬头。
他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低声说：
“你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