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刮,可那股要把人撕碎的吸力忽然没了。
云逸尘只觉得身体一沉,像是从万丈高空摔进沙坑,整个人砸进一片干裂的土层里,嘴里顿时灌满了灰。他猛地咳嗽,翻身趴在地上,手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却发现掌心黏糊糊的——不是血,是混着铁锈味的泥浆。
“咳……谁踩我脚了?”慕容雪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贯的不耐烦。
“是你自己滚过来的。”苏清绾回得干脆,一边拍打衣袖上的尘土,一边抬眼扫视四周。
三人几乎是叠在一起摔下来的,此刻正狼狈地散落在一片荒芜的平地上。天是灰的,地是裂的,远处山峦歪斜如断牙,像是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掰折后扔在这里。没有风声,也没有鸟鸣,只有脚下碎石被踩裂时发出的“咔嚓”声,格外刺耳。
云逸尘刚想开口,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掠过。
他几乎是本能地扑向苏清绾,将她狠狠推开。下一瞬,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擦着他的肩膀斩下,带起一溜火星,深深扎进地面。
“找死不成!”慕容雪怒吼,反手抽出腰间短刃,横身挡在两人前方。
那是个佝偻的身影,披着破烂黑袍,脸上像是蒙了一层灰雾,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眼睛空洞得吓人,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他拔剑再刺,动作僵硬,却快得离谱,剑锋划出三道残影,直取云逸尘咽喉。
“沧浪三叠浪?!”云逸尘瞳孔一缩,险险侧身避过,后背已被剑风刮出一道血痕。
这招他太熟了——云家失传已久的入门剑法,专教初学者如何借力打力,三波剑势层层推进。可眼前这人使出来,剑路虽形似,内劲却阴寒刺骨,像从坟里爬出来的手在挥剑,毫无生气,反倒带着一股腐朽的煞气。
“这不是人。”苏清绾迅速后退两步,指尖凝出一缕月华之力,轻轻拂向对方周身,“他体内没有气血流动,经脉全堵死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的傀儡。”
“剑傀?”慕容雪冷笑,“谁家的守墓狗,活得不耐烦了?”
那黑袍人不答话,也不停手,反而越攻越急。第三式“沧浪归墟”悍然使出,剑锋未至,地面竟自行裂开,砂石如刀片般腾空而起,齐齐朝三人激射而来。
“躲不开!”苏清绾急退,手中月华之力化作薄幕挡在身前,却被石刃撞得粉碎,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几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云逸尘咬牙,不再犹豫。他运转《九曜真经》真力于右掌,身形一闪,从侧翼逼近。那守墓人反应迟缓了一瞬,似乎是招式用老,云逸尘抓住机会,一掌轰在其胸口。
“砰!”
一声闷响,黑袍应声炸裂,露出里面的躯体——竟是青铜铸就的骨架,关节处刻满扭曲符文,胸口一道裂痕正缓缓渗出黑雾。它倒飞出去,砸在一块巨石上,半边身子碎成零件散落一地。
“果然是死物。”慕容雪走上前,一脚踢开那柄锈剑,“谁这么缺德,拿云家剑法喂这种玩意儿?”
云逸尘没说话,快步走到那堆残骸前,蹲下身翻找。他的目光很快落在右手指节断裂处——那里卡着一块残玉,边缘雕着云纹,虽然磨损严重,但纹路走向与他小时候在祖祠见过的族印极为相似。
他伸手取下,指尖刚触到玉面,识海猛地一震,仿佛有根针扎进太阳穴。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一座古老石殿,殿中数名云家长老围坐,一人手持此玉,正念咒语,而殿外雷声滚滚,地面震动……
可画面还没看清,那股感觉就断了,像是被人硬生生掐断了思绪。
“怎么了?”苏清绾察觉到他脸色不对,走过来扶住他肩膀。
“没事。”云逸尘摇头,把残玉攥进掌心,“这东西……有点邪门。”
“邪门?那还不赶紧扔了?”慕容雪翻白眼,“你家祖传破烂,还非捡回去供着?”
“这不是普通的遗物。”苏清绾接过残玉仔细端详,“玉上有禁制残留,像是用来封印什么东西的。而且……”她顿了顿,“这符文走势,和云家老谱里记载的‘镇魂诀’很像,但方向是反的。”
“反的?”云逸尘皱眉。
“意思是,不是镇压外邪,而是防止里面的东西逃出来。”她抬眼,“或者,防止外面的东西……侵入神魂。”
三人一时沉默。
刚才那守墓人使的明明是云家剑法,可剑意阴冷,招式僵硬,分明已被外力扭曲。而这块残玉,又是云家族器,却带着逆向封印的痕迹。两者联系起来,只有一个可能——
有人动过云家的传承。
“这地方到底是什么鬼?”慕容雪环顾四周,语气难得凝重,“凭空冒个剑傀,还专挑你家绝学练手,摆明是冲你来的。”
“不一定。”苏清绾摇头,“它攻击的是我们所有人。而且……”她指向远处,“你们看那些山。”
众人顺她手指望去。那些断裂的山峰并非自然形成,每一座都像是被巨剑从中劈开,切口平整,边缘还残留着焦黑痕迹。更诡异的是,山体表面隐约浮现出巨大的刻痕,像是某种阵法纹路,只是年代太久,已被风沙掩埋大半。
“这不是山。”云逸尘低声道,“是剑冢。”
“剑冢?”慕容雪一愣,“埋剑的地方?谁这么豪,拿十万大山当坟头?”
“不是埋剑。”苏清绾声音轻了几分,“是镇东西的。你看那边——”她指向一尊半埋在土里的石像,虽已残破,但仍能看出是个持剑武者,双目紧闭,双手交叠于胸前,姿势像在封印什么。
“守墓人是从那边来的。”云逸尘忽然道,“他出现的位置,正好是那尊石像背后。”
“所以……”慕容雪眯眼,“这地方本来就有守墓的?而且还不止一个?”
话音未落,地面微微一颤。
三人同时警觉,迅速靠拢。只见不远处的沙地开始隆起,一道裂缝缓缓张开,又一具黑袍身影从地下爬出,手中握着半截断刀,动作虽慢,却坚定地朝他们走来。
“又来一个?”慕容雪啐了一口,“这破地方是坟包成精了?”
“别硬拼。”苏清绾迅速结印,月华之力在三人脚下画出一道浅痕,“我布个临时屏障,能挡它一会儿。”
云逸尘却没动,盯着那新出现的守墓人,忽然发现不对劲——这家伙走路时,左脚比右脚拖得更重,步伐节奏和刚才那个完全不同。
“等等。”他抬手拦住欲上前的慕容雪,“它们不一样。”
“不一样?”苏清绾问。
“刚才那个用剑,走直线,招式连贯;这个用刀,步伐歪斜,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云逸尘眯眼,“而且,你们看它右手——指节是木头的,不是青铜。”
“你是说……”苏清绾反应过来,“它们不是同一批造的?来历不同?”
“不止。”云逸尘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那块残玉,对准新出现的守墓人。
玉面竟微微发烫。
“它认这个。”他眼神一凛,“这残玉,可能是开启或控制它们的钥匙之一。”
“那还等什么?”慕容雪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拿去试试,看能不能让它给我们当坐骑?”
“别闹。”苏清绾白她一眼,“这玉既然能影响它,说明背后有主控之人。我们现在贸然使用,可能会惊动更大的麻烦。”
“更大的麻烦?”慕容雪冷笑,“比从地里钻出来追着砍还大?”
话音刚落,那守墓人忽然停下脚步。
它缓缓抬头,灰雾下的空洞双眼,竟直勾勾盯向云逸尘手中的残玉。
然后,它动了——不是冲上来,而是单膝跪地,低头,双手交叠于胸前,摆出与远处石像一模一样的姿势。
三人一愣。
“它……投降了?”慕容雪瞪眼。
“不是投降。”云逸尘盯着它,“是认主。”
“那你还不赶紧下令,让它把刚才那个碎成零件的同伙埋了?”慕容雪催促。
云逸尘没理她,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将残玉举高。
那守墓人依旧跪着,头更低了几分。
风忽然停了。
就在这死寂之中,云逸尘听见自己心跳声格外清晰。他正要再迈一步,苏清绾突然伸手拉住他手腕。
“别过去。”她声音很轻,“你看它背后。”
云逸尘顺着她目光看去——那守墓人黑袍裂开的缝隙中,脊背上竟刻着一行小字,被尘土半掩,但依稀可辨:
“云氏三十七代,罪徒云昭,永镇此地。”
云逸尘呼吸一滞。
云昭?他记得这个名字——族谱最末一页提过,百年前云家有个旁支子弟,因私自修炼禁术被逐出宗门,从此下落不明。
可他怎么会变成守墓人?
他刚想细看,那跪着的守墓人忽然抬手,一把抓向自己面门。
灰雾被撕开,露出一张干枯的脸——皮肉紧贴骨骼,双眼凹陷,嘴唇早已腐烂,可那眉骨轮廓,竟与云逸尘有七分相似。
它张了张嘴,发出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