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坑像张着嘴的怪兽,把月光咬得支离破碎。
车顶那口发光的铜锅悬在坑洼之上,暖黄光晕漫过断墙残瓦,照出几缕从废墟里钻出来的影子——是难民,裹着破布,缩着脖子,像被暴雨打湿的麻雀。
陆远扒着装甲车的侧窗,指节抵在唇边。
他能闻到风里飘来的馊味,那是长期啃压缩饼干的口腔味,混着硝烟和血锈,刺得鼻腔发酸。
系统面板在视网膜上跳动,淡蓝色的【千人一口·共识调和】图标闪了两下,最终变成灰暗的雪花屏。
“群体情绪阈值低于激活线——恐惧压倒味觉记忆。”系统提示音像生锈的齿轮,磨得他太阳穴发涨。
他扭头看向凌霜,后者正单手握着军刀,刀尖点地,警惕地扫视四周。
“连想吃饭的念头都被吓没了?”陆远嘀咕着,指节敲了敲灶台边缘的铁皮,“这哪是做饭,这是给恐惧当陪练呢。”
小桃的声音从车后传来,带着点发颤的温柔:“小妹妹,你看这饼干——”陆远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她半蹲着,掌心托着半块压缩饼干,对面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大概七八岁,瘦得肩胛骨顶起破棉袄,眼睛却大得吓人,像两汪浸了灰的泉水。
女孩没接饼干,枯树枝似的手指往墙上一指。
陆远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
断墙上的涂鸦被月光洗得发白,一口发光的铜锅下面,歪歪扭扭刻着“会发光,但没人来”。
字迹边缘有被指甲抓过的痕迹,像孩子在墙上刻下的咒。
“操。”陆远突然骂了句,把凌霜的刀都惊得颤了颤。
他抄起锅铲“哐”地砸在铁锅里,金属轰鸣震得弹坑里的碎砖跳起来。
凌霜的军刀“唰”地出鞘一半,又顿住——陆远正捏着自己的指尖,犬齿咬出个血珠,“他们怕的不是饿,是希望又落空。”他把血珠滴进烧热的油锅里,“那老子就给他们烧把实诚的火。”
油锅里“嗤啦”一声,金红色的火焰“轰”地蹿起半人高,映得四周的断墙都红了。
香气像根针,“噗”地刺破硝烟,直往人肺管子里钻。
那是蛋炒饭的香,混着焦香的米粒、滑嫩的鸡蛋,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但这血腥气不令人作呕,反而像把钥匙,“咔嗒”一声捅开了某个尘封的记忆匣子。
第一个凑过来的是个老兵。
他军装上的肩章早被撕了,左裤管空荡荡地扫着地面。
陆远把第一碗血饲蛋炒饭递过去时,他的手抖得像筛糠,勺子刚碰到嘴唇就“当啷”掉在地上。
“这味儿……”老兵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碎石上,“像我妈临终前给我熬的粥……她说,哪怕只剩一口米,也要煮给人吃。”他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吧嗒吧嗒砸在炒饭上。
陆远的系统面板突然亮得刺眼。
【检测到‘牺牲意愿’与‘共情痛感’共振,开启‘血饲共鸣’模式——伤痛可转化为情绪增幅】的提示在眼前炸开,他没顾上看,因为更多人围过来了。
有个穿花围裙的妇女,从怀里摸出个缺了口的盐罐,往灶台边一放,又退回去;有个小胖子,盯着炒饭咽口水,手却攥着妹妹的破袖口,把妹妹往前面推;还有个老头,举着根发黑的葱,说这是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能提鲜”。
“都排好队!”老郑从车后面钻出来,举着个铁皮喇叭,“一人一碗,管够!”他嘴上凶,手却软得很,给老太太盛饭时故意多铲了半勺,“您趁热,凉了就不香了。”
月光爬到中天时,变故突生。
“小心!”凌霜的刀划出银弧,精准劈飞一枚从暗处掷来的燃烧瓶。
火焰在半空炸开,火星子落进弹坑,映出十几个端着枪的身影——是铁碗叛军,脸上涂着黑灰,眼睛里烧着火。
大龙的改装长刀“嗡”地出鞘。
他之前是杀手,现在是安保主力,刀背上焊着三枚钢钉,此刻正迎着子弹冲过去。
“叮”的一声,他劈开一颗流弹,肩头却被飞溅的碎片划开道深口,鲜血“呲”地喷在灶台上。
陆远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伤口的痛——火辣辣的,像被烙铁烫过,混着肌肉撕裂的抽痛。
某种本能从他脊椎骨里窜上来,他鬼使神差地抄起勺子,在血珠溅进油锅的刹那搅了搅。
“老郑!加把野葱!”他吼了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
新一锅“军用版豆瓣酱”出锅时,汤面上浮着层细密的血珠,却香得人直犯馋。
分发到冻僵的孩童手里时,有个小不点儿捧着碗,突然抽抽搭搭地说:“烫……但暖和。”他冻得发紫的手指不再发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起来,像星星落进了煤堆。
“这哪是做饭?”老郑蹲在墙角,用破布压着大龙的伤口,声音哑得像砂纸,“这是拿命炖命。”
陆远靠在装甲车壁上喘气。
他能摸到自己的鬓角,那里的头发不知何时白了一片,像落了层霜。
太阳穴突突跳着,痛得他直冒冷汗。
凌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手里捏着片止痛药,金属药箔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再这样下去,撑不过七天。”
“撑不过就不撑?”陆远扯了扯嘴角,把药推回去,“他们连七天都未必有。”他望向远处山脊,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披着破旧的围裙,手里拎着口生锈的铁锅——是铁碗的头目。
两人隔着硝烟对视,陆远举起锅铲,轻轻敲了三下,“当、当、当”,像在敲某种暗号。
铁碗头目沉默了很久,转身往山后走。
风卷着他的低语飘过来:“你做的饭……太烫了。”
陆远笑了,笑得咳嗽起来,手撑着灶台直不起腰。
他望着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突然想起小桃递饼干时那个女孩的眼睛。
现在那些眼睛里该有光了吧?
他想。
黎明前最暗的时候,小桃蹲在灶台边,盯着陆远染白的鬓角发怔。
她伸手摸了摸还温热的铁锅,又看了看案板上切好的土豆丝——陆远教她的,要切得比头发丝还细。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她吸了吸鼻子,把围裙带子系紧了些。
第三日正午的阳光还没爬上地平线,但战地灶车前排起的长队,已经像条蜿蜒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