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没有主动联系苏晚,他知道,过于急切反而会引人怀疑。他只是让陈静动用资源,进一步核实了苏晚父亲的情况,果然如红姐所说,是一桩多年前的商业吞并旧案,疑点重重。
第三天晚上,他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
青云深吸一口气,接通,语气调整到略带惊喜和恰到好处的慵懒:“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苏晚有些犹豫和细微的声音:“是…青云先生吗?”
“苏小姐?”青云的声音带着笑意,“真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我…”苏晚似乎很紧张,语无伦次,“我昨天整理东西,找到一本上次你说的那个画家的画册…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感兴趣…”
笨拙的借口。显然,她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打出这个电话。那晚青云留下的印象和安全感,显然起了作用。
“当然感兴趣。”青云从善如流,“正好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安静咖啡馆,不如现在出去坐坐?顺便把画册带给我看看?”
“现在?…好…好吧…”苏晚答应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不确定。
半小时后,一家格调雅致、客人稀少的咖啡馆角落里。
苏晚依旧穿着素雅,低着头,小口抿着咖啡,显得有些拘谨不安。那本所谓的画册就放在桌上,更像是一个道具。
青云没有急于追问,只是和她聊着画,聊着一些轻松的话题,慢慢缓解她的紧张。
终于,苏晚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青云先生…我…我知道上次你不是偶然认识我的…对吗?”
青云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错愕和一丝受伤:“苏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别骗我了…”苏晚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查过…根本没有什么画展…你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富家公子…你接近我,是不是因为…因为罗家?”
青云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确实是因为罗家才注意到你,但我对你没有恶意,甚至…是想帮你,你信吗?”
“帮我?”苏晚凄然一笑,“怎么帮?罗家那样的庞然大物…谁又能帮得了我…”
“告诉我真相。”青云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告诉我罗家对你父亲做了什么,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也许…我真的能帮到你。”
苏晚看着他真诚(至少看起来真诚)的眼睛,内心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孤独、恐惧、压抑已久的仇恨和一丝渺茫的希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他们…他们要把一批很重要的东西运出去…走南边的老路…好像是…是从缅甸那边过来…时间…时间就在三天后的晚上…”她的声音如同梦呓,充满了恐惧,“具体的路线我不知道…但我偷听到罗少打电话…好像提到了…‘勐拉’…和…和‘三号码头’…”
勐拉!缅甸!三号码头!
关键信息!
青云的心脏狂跳,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和鼓励:“还有呢?‘老板’呢?你知道那个‘老板’是谁吗?”
苏晚惊恐地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罗少提到那个称呼的时候都很害怕…我只知道…那批货好像是一种很特别的‘石头’…不是普通的玉石…”
特别的“石头”?不是玉石?那是什么?钻石?还是…其他更可怕的东西?
就在这时,青云眼角的余光瞥见咖啡馆窗外,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车窗降下,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似乎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被盯上了!
青云立刻打断苏晚:“好了,别说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迅速站起身,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这本书我先借走了。以后不要再联系这个号码,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晚的事。为了你的安全。”
他的语气急促而严肃。
苏晚也意识到了危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青云不再多言,拿起那本画册,快步走出咖啡馆,汇入街道的人流之中。他能感觉到,身后有目光如影随形。
他没有回藏身点,而是直接走向附近的一个大型商场,利用复杂的人流和监控死角,几经周转,才勉强甩掉了可能的跟踪。
在一个僻静的消防通道里,他拿出那个特殊的加密手机,快速将情报发送给了陈静。
「情报确认。货为特殊‘石头’。路线:南线,经缅甸勐拉,三号码头。时间:三日后晚。请求下一步指示。」
信息发出,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来。
情报送出去了,但危险也骤然升级。罗家显然已经加强了监控,苏晚可能已经暴露。
他拿出苏晚给的那个号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发出一条短信:「最近小心,暂时别出门。」然后取出SIm卡,折断,扔进了垃圾桶。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现在,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三日后的南线走私上。
消防通道里冰冷而寂静,只有青云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发送完情报,折断SIm卡,他感到一种短暂的虚脱,随即又被更强烈的紧迫感攫住。
三日后的晚上…缅甸勐拉…三号码头…特殊的“石头”…
这些信息如同碎片,拼凑出一场即将发生的、规模庞大的跨国走私行动。罗家,以及他们背后那个让罗少都感到恐惧的“老板”,所图绝非小可。那批“货”的价值和重要性,恐怕远超想象。
“程先生”…或者说,他的父亲程军,会如何利用这个情报?是通知官方拦截?还是动用私人力量半路截胡?无论哪种方式,都必将引发一场巨大的地震。
而他自己,在这盘大棋中,又将被置于何处?
脚步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规律的节奏,从消防通道上方传来。
青云瞬间肌肉绷紧,无声地贴墙站起,军刺滑入掌心。
一个人影缓缓从楼梯上走下。不是陈静,而是那个代号“若兰姐”的女人。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神色冷峻,与之前在野店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判若两人。
“情报收到了。”若兰姐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程先生’已有安排。你需要立刻撤离成都。”
撤离?青云一怔:“去哪里?做什么?”
“滇南。勐拉。”若兰姐言简意赅,“我们需要有人在现场确认交接细节,尤其是那个‘老板’的身份。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现场?!去国境线那边,深入虎穴,确认“老板”的身份?这简直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青云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是要把他当成最锋利的刀,也是随时可以舍弃的卒子,扔到最危险的地方去!
“为什么是我?”青云的声音有些发冷。
“因为你足够机警,身手也好,而且…”若兰姐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你对罗家有足够的仇恨,动力最强。更重要的是,你现在是生面孔,不容易引起怀疑。”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也是‘程先生’对你的最终考验。完成了这件事,你才有资格知道更多,得到更多。”
又是考验!又是拿命去搏一个虚无缥缈的“资格”!
青云感到一股怒火上涌,但看着若兰姐那双冰冷而毋庸置疑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从他被卷入这件事开始,或者说,从他父亲以这种方式出现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了。
“好。”青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我怎么去?怎么接头?”
“细节在路上会有人告诉你。”若兰姐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背包,“里面是新的身份证明、现金、武器和一些必备物品。一小时后,有车在商场地下车库b区等你。你的兄弟和阿来、小黄,会有人妥善安排,不用担心。”
她说完,不再多言,转身迅速消失在楼梯上方,如同从未出现过。
青云打开背包。里面是几本不同国家的护照、厚厚几沓不同币种的现金、一把保养良好的手枪和几个弹夹、一部卫星电话、一个伪装成打火机的微型相机,甚至还有几片抗生素和止血带。
准备得如此周全,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复杂的情绪,快速换上一套背包里的休闲装,将旧衣服和处理掉的手机卡塞进背包最底层,然后背上背包,走出了消防通道。
一小时后,一辆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国产SUV准时停在了商场地下车库b区的角落。司机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看到青云,只是点了点头。
青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辆立刻启动,驶出车库,汇入夜晚的车流,朝着城南方向疾驰而去。
司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递过来一个文件袋。
青云打开,里面是一张详细的路线图、一个边境小镇的地址、一个紧急联络方式,以及…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皮肤黝黑、眼神精明、穿着缅甸传统笼基的中年男人,背景是一个嘈杂的集市。
“到了勐拉,去这个地址,找这个人。他叫吴山吞,是我们的线人。他会帮你安排身份,并提供必要的情报支持。”司机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你的任务是混入三号码头,尽可能清晰地拍到交接双方的头面人物,尤其是那个‘老板’。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动手,保命第一。”
青云默默记下所有信息,将文件袋收好。
车辆一路向南,窗外的城市灯火逐渐稀疏,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和连绵的山峦取代。夜色深沉,前途未卜。
他知道,自己正在驶向一个真正的修罗场。那里没有规则,只有最原始的弱肉强食和阴谋诡计。
父亲…程军…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个疑问,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他,一路南行。
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颠簸,换乘了两次车辆,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时分,车辆在一个靠近边境的、鱼龙混杂的小镇边缘停下。
“只能送到这里了。前面就是检查站。拿着这个,有人问你,就说去勐拉赌石。”司机递给青云一个破旧的编织袋,里面装着几块其貌不扬的毛料石头。
青云下了车,SUV立刻调头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的小镇充满了异域风情和混乱的气息。各种口音的人群混杂,随处可见赌场、玉石店的招牌,以及眼神警惕、腰间鼓鼓的私人武装。
空气湿热,弥漫着香料、木材和某种不安定的躁动感。
青云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帽檐,背着编织袋,像个真正的、怀揣一夜暴富梦想的赌石客,迈步走进了这个法外之地。
按照地址,他找到了镇子角落一家不起眼的杂货店。店里灯光昏暗,一个干瘦的老头正打着瞌睡。
青云用暗号低声说道:“老板,有缅甸的酸枝木吗?”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慢吞吞地道:“酸枝木没有,黄花梨要不要?”
暗号对上。
老头站起身,示意青云跟上,走进了杂货店后面阴暗的里间。
里间更加狭窄,堆满了杂物。一个穿着花衬衫、皮肤黝黑、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正等着那里,正是照片上的吴山吞。
“你就是青云?”吴山吞的汉语带着浓重的滇南口音,他上下打量着青云,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城里来的细皮嫩肉少爷,也敢来搅这趟浑水?罗家和‘老板’的人可不好惹,小心把命丢在这里。”
青云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直接问道:“码头情况怎么样?有什么新消息?”
吴山吞见他如此直接,收敛了些许轻视,压低声音道:“风声很紧。罗家派了不少好手过来,码头那边这两天盘查得特别严,生面孔很难靠近。‘老板’那边的人昨天已经到了勐拉,住在‘金象’酒店,深居简出,摸不清底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不过,我打听到,明晚的交接可能不在三号码头正面。”
“不在正面?”青云眉头一皱。
“嗯。”吴山吞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三号码头西面有个废弃的小吊装区,平时根本没人去,但有一条水下暗桩可以停靠小型快艇。我猜,他们可能会在那里进行真正的交接,掩人耳目。”
水下暗桩?这倒是个重要的信息!
“有办法混进去吗?”
“难。”吴山吞摇头,“那边看得更紧。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货’本身。”吴山吞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收到消息,罗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临时需要几个‘背货’的,走最危险的路线,吸引注意力。当然,也可能是真的需要人力。怎么样?敢不敢去应征?这可是最快能接近核心的法子。”
背货?充当吸引火力的诱饵?这简直是送死!
青云盯着吴山吞:“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上面的意思?”
吴山吞耸耸肩:“我只是提供信息。怎么选,看你自已。不过时间不多了,应征截止时间就在今晚。”
青云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极度危险,但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快速切入核心的机会。父亲…或者说“程先生”…会希望他这样选择吗?这是考验的一部分?
“应征地点在哪?”青云最终问道。
吴山吞报了一个地址,是一个位于镇子最混乱地带的低档旅社。
“祝你好运。”吴山吞的语气听不出是真诚还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