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冬暖闻惊雷
时序 进入 冬月，扬州 的 天气，虽 不如 北地 那般 天寒地冻，但 湿冷 的 寒意 也 渐渐 浸入 骨髓。然而，位于 城西 的 林家 老宅——如今 已 挂上 了 “芷兰清舍” 匾额 的 工地 上，却 是 一派 热火朝天 的 景象。
经过 两个 多月的 紧张 施工，老宅 的 主体 修缮 工程 已 接近 尾声。原本 破败 的 屋舍 被 修葺 一新，漏雨的 屋顶 换上了 新瓦，腐朽的 梁柱 也 被 坚固的 新木 替代。园林 部分 的 整理 也 在 同步 进行，杂乱的 草木 被 清除，假山 池沼 初具 雏形，只待 来年 开春 移栽 花木。整个 清舍 的 格局，基本 按照 黛玉 当初 绘制的 草图 呈现，显得 开阔 雅致，既有 书院 的 清幽，又不失 家园的 温馨。
林黛玉 并未 住在 嘈杂的 工地 上，而是 在 离 老宅 不远处的 一条 安静 小巷 里，租下 了一 处 小巧 的 院落 暂居。这 院子 虽 不大，但 收拾得 十分 干净 利落，院中 亦有 一口 水井 和 几株 梅花，此时 正 含苞待放，为 冬日 增添了几分 生机。
这日 午后，难得 冬日 暖阳 高照，驱散 了些许 寒意。黛玉 刚 从 清舍 工地 回来，与 族兄 林砚 及 工匠 头领 商议完 寝舍 内部 家具 定制 的 细节，略感 疲惫，便 坐在 院中 那 株 老梅树 下的 石凳上 歇息。紫鹃 连忙 从 屋里 端出 一个 暖手 的 铜胎 画珐琅 手炉，塞到 她 手中。
“小姐，累了吧？先 暖暖手。” 紫鹃 关切地 说道，“奴婢 去 给您 沏壶 热茶，再 端点 刚出锅的 桂花 糖年糕 来，是 隔壁 张大娘 送来的，还 热乎着呢。”**
黛玉 今日 穿的 是 一身 便于 行动的 浅丁香色 细棉布 夹袄 和 同色 棉裙，外面 罩着 一件 半旧的 玉色 妆花 缎子 斗篷。头发 简单地 绾成 一个 慵妆髻，只 簪了 那支 羊脂 玉簪 和 一朵 新剪的 鲜红 腊梅花，显得 既 利落 又 清新。连续 多日的 奔波 劳心，让 她 的 脸颊 比 在 京城 时 消瘦了 一些，但 眼神 却 愈发 明亮 坚定，透着 一股 干事创业的 精气神。**
“好。” 黛玉 接过 手炉，温暖 的 触感 从 掌心 蔓延 开来，让她 舒服地 眯了 眯眼。她 抬头 看着 湛蓝的 天空 和 明媚的 阳光，心情 也 如同 这 天气 一般，晴朗 而 踏实。虽然 辛苦，但 看着 清舍 一天天 从 图纸 变为 现实，那种 成就感 是 无以伦比的。
不一会儿，紫鹃 便 端着 茶盘 和 点心 出来了。雪雁 也 蹦蹦跳跳地 跟 在后面，手里 还 拿着 一件 刚做好的 棉背心。
“小姐 小姐！您 看！奴婢 给您 做的 新 背心！” 雪雁 献宝似的 将 背心 展开。那 是 一件 宝蓝色 的 细布 背心，里面 絮了 厚厚的 新棉花，针脚 虽然 仍 有些 稚嫩，但 比 以前 已经 进步 了 许多。
“嗯，做得 不错。” 黛玉 接过 背心，摸了摸 柔软 的 面料，赞许地 点点头，“我们 雪雁 越来越 能干了。”
得到 夸奖，雪雁 高兴得 眼睛 都 眯成了 一条缝。紫鹃 一边 给 黛玉 倒茶，一边 笑道：“这 丫头，自从 跟着 小姐 出来，可是 长进了 不少。以前 在 府里，哪里 会 想到 做 这些。”**
“是啊，” 黛玉 抿了一口 热茶，是 她 喜欢的 龙井，茶香 清冽，沁人心脾。她 看着 眼前 两个 忠心耿耿的 丫头，心中 充满了 感激，“辛苦 你们 了，跟着 我 在这 里 吃苦。”
“小姐 这 是 哪里话！” 紫鹃 连忙 道，“能 跟着 小姐 做 这样 一件 大事，奴婢 们 心里 高兴 还 来不及呢！比 在 那 …” 她 顿了顿，没有 说下去，但 意思 大家都 明白。
雪雁 也 用力 点头：“就是！在这里，咱们 想 吃什么 就 做什么，想 说什么 就 说什么，自在 多了！您 看 这 年糕，可是 奴婢 和 紫鹃姐姐 一起 跟 张大娘 学的呢！”
黛玉 拿起 一块 热气腾腾的 糖年糕，咬了一小口。年糕 软糯 香甜，带着 浓郁 的 桂花 香气，确实 十分 可口。她 满足地 点点头：“嗯，很好吃。你们 的 手艺 越发 好了。”**
主仆 三人 围坐 在 石桌旁，晒着 太阳，喝着 热茶，吃着 点心，闲聊着 清舍 的 种种 琐事。从 寝舍 的 窗纱 用 什么 颜色，到 厨房 的 灶台 怎么 砌 更 省柴，再到 将来 招收 学生 的 标准 … 话题 琐碎 而 具体，却 充满了 对 未来 生活的 无限 憧憬。
“小姐，” 紫鹃 忽然 想起 一事，说道，“上午 您 去 工地 的 时候，京城 那边 … 有 信 来了。”**
“哦？” 黛玉 放下 茶杯，“是 王爷 府上 的 信 吗？可是 关于 后续 款项 的 事？” 她 首先 想到的 是 清舍 的 资金 问题。**
“不 … 不是。” 紫鹃 的 神色 有些 古怪，她 从 袖中 取出 一封 信，“是 … 是 以前 在 贾府 时 相熟的 一个 嬷嬷，如今 在 别家 当差，她 托人 捎来的 信。”
黛玉 微微 蹙眉，接过 信。她 与 贾府 早已 断了 联系，为何 会有 信 来？她 拆开 信，快速 浏览起来。信 的 内容 并不多，主要 是 一些 京城 近来的 闲闻 轶事，但 其中 一段 话，却 像 一根 针，猛地 刺入 了 她的 眼中。**
“…… 近来 京中 最 引人 瞩目 的，莫过于 北静王爷 的 婚事 了。听闻 英国公 府 已 暗中 向 宫中 递了 话，有意 将 嫡女 沈云容 许配 给 王爷 为 正妃。太后 娘娘 似乎 也 颇为 属意 此女，认为 其 家世 品貌 皆 与 王爷 相配。只怕 不日 便 有 赐婚 的 旨意 下达 …”
信纸，在 黛玉 的 指尖 微微 颤抖。她 的 目光 凝固 在 那 几行 字上，仿佛 要 将 它们 看穿。周围 的 声音——紫鹃 和 雪雁 的 说笑声，远处 工地 传来的 隐约 的 敲打声，甚至 连 风吹过 梅枝的 声音，都在 这一刹那 消失 了。世界 变得 一片 寂静。**
“小姐？小姐 您 … 怎么了？” 紫鹃 最先 察觉 到 黛玉 的 异常，她 的 脸色 在 瞬间 变得 苍白 如纸，握着 信纸的 手 指节 都 有些 发白。**
黛玉 没有 回答。她 只是 缓缓地、缓缓地 将 信纸 折好，重新 塞回 信封里。她的 动作 很慢，慢得 仿佛 电影 里的 慢镜头。然后，她 抬起头，望向 远处 那 株 含苞的 梅花，目光 空洞 而 悠远。
“没 … 没什么。” 良久，她才 轻声 说道，声音 飘忽得 如同 从天边 传来。“京城 的 一些 … 琐事 罢了。”
她 试图 挤出一个 笑容，但 那 笑容 却 僵硬 地 挂在 嘴角，比 哭 还 难看。她 端起 茶杯，想 喝口水 掩饰 一下，却发现 自己的 手 抖得 厉害，茶水 险些 洒了 出来。**
“小姐！” 紫鹃 连忙 接过 茶杯，担忧地 握住 她 冰凉的 手，“您 的手 怎么 这么 凉？是不是 累着了？还是 … 信上 说了 什么 不好的 消息？” 紫鹃 虽然 没 看 信，但 从 黛玉 的 反应，她 已经 猜到 了几分。能让 小姐 如此 失态的，恐怕 … 与 那位 王爷 脱不了 干系。**
雪雁 也 吓坏了，手足无措地 站在 一旁。**
“真的 … 没事。” 黛玉 深吸一口气，强迫 自己 镇定下来。她 抽回 手，将 那封 信 紧紧 攥在 手心，仿佛 要 将它 捏碎 一般。“只是 … 只是 有点 累了。” 她 站起身，“我 … 我想 回屋 歇一会儿。”
说完，她 不再 看 紫鹃 和 雪雁 担忧的 眼神，转身 快步 向 屋内 走去。她的 背影，在 冬日 的 阳光下，显得 那么 单薄，那么 … 孤寂。
走进 卧室，关上 房门。黛玉 背靠着 冰凉 的 门板，缓缓 滑坐 在地上。一直 强忍着的 泪水，终于 如同 断了线 的 珠子 一般，汹涌 而出。她 没有 哭出 声音，只是 无声地 抽泣着，肩膀 剧烈地 颤抖。**
她 以为 自己 早已 放下了。她 以为 自己 的 心，已经 像 古井 一般，波澜不惊。她 以为，她 与 北静王 之间，只有 恩情 与 合作，再无 其他。
可是 … 为什么？为什么 在 听到 他 即将 订婚 的 消息 时，她的 心 会 像 被 人生生 剜去 一块 似的，痛得 无法呼吸？那种 尖锐的、熟悉的 痛楚，仿佛 又 将她 拉回 了 许多 年前，那个 得知 宝玉 与 宝钗 定亲 的 … 绝望的 时刻。**
不 … 甚至 比 那时 更痛。因为 这一次，她 连 痛 的 资格 都 没有。她 与 北静王，从来 就 不是 那种 关系。他 是 高高在上的 亲王，她 是 漂泊无依的 孤女。他 对她 的 帮助，是 出于 道义 和 欣赏；她 对他 … 她 对他 又 算 什么？一丝 不该有的 妄念 吗？**
她 紧紧 捂住 胸口，试图 压制 那 汹涌的 痛楚。泪水 模糊了 视线，滴落 在 她 胸前 的 衣襟上，晕开 一片 深色的 水渍。她 想起 他 在 宫中 对 她 的 维护，想起 他 护送 她 出宫 时的 沉稳，想起 他 为 清舍 慷慨解囊 时的 真诚，想起 他 那双 看似 温和 却 总 带着 一丝 疏离的 眼睛 … 点点滴滴，此刻 都 化作了 利刃，切割着 她的 心。
不知 过了 多久，眼泪 终于 流干了。黛玉 缓缓 抬起头，擦干 脸上的 泪痕。她 走到 窗边，推开 窗户。冰冷的 空气 涌入，让 她 混沌的 头脑 清醒了 一些。她 看着 窗外 那 株 倔强地 孕育着 花苞的 梅花，心中 渐渐 升起 一股 力量。**
是 了。她 早已 不是 那个 需要 依附 他人、为 情爱 要死要活的 林黛玉 了。她 有 自己的 路 要 走，有 自己的 事业 要 完成。“芷兰清舍” 才是 她 的 归宿，是 她 生命 的 意义 所在。至于 其他 … 都 是 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她 深深 吸了一口气，将 心中 最后 一丝 涟漪 强行 压了下去。她 转身，打开 房门。紫鹃 和 雪雁 正 一脸 焦急地 守在 门外。**
“小姐 …”
“我 没事了。” 黛玉 打断 她们，脸上 已经 恢复了 平静，甚至 带着 一丝 近乎 残酷的 冷静。“准备 一下，下午 我们 再去 一趟 清舍。还有 很多 事情 要 忙。”
她的 声音 不大，却 带着 一种 不容置疑的 坚定。仿佛 刚才 那个 脆弱 的、失魂落魄的 她，只是 一场 幻觉。**
紫鹃 和 雪雁 对视一眼，心中 充满了 担忧，却 不敢 再多问。她们 知道，小姐 又 一次 将 自己 深深地 藏了 起来。只是 这一次，那 层 外壳，似乎 比 以往 任何 时候 都 要 … 坚硬。而 远在 京城 的 那场 即将 上演的 婚讯，如同 一道 无声的 惊雷，虽然 未曾 真正 炸响，却 已经 在这 南国 温暖的 冬日 午后，投下 了 一道 漫长 而 冰冷的 … 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