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烨踏入那道柔和光柱的瞬间，失重感骤然传来，周围的景象如同被水洗的油画般模糊、扭曲，随即稳定下来。他已置身于一个纯白色的、没有任何接缝和棱角的椭圆形空间内。身后，飞行器的入口无声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空气洁净得没有一丝尘埃，带着某种类似臭氧的清新气味。这里没有控制台，没有屏幕，没有任何可见的仪器，只有绝对的简洁和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微弱嗡鸣。
在他面前，空气中光线汇聚，再次勾勒出那个熟悉的、由温和男声所代表的“引导者”虚影。只是这一次，虚影凝实了许多，甚至能看清其面部柔和却缺乏细微表情的轮廓。
“欢迎登临‘信使’号，林烨先生。”引导者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少了之前那丝电子合成的质感，更加自然，也因此……更加深不可测。“您刚才的展示，非常……精彩。那并非简单的能量塑形，而是触及了质能转换与信息写入的初级领域。这证明，您与‘秩序基石’的融合度，远超我们之前的评估。”
林烨没有理会对方的评价，目光锐利地直视着虚影：“我来了。现在，告诉我，‘方舟’到底想要什么？以及，你们能给我们什么？”
没有寒暄，没有试探，直接切入核心。时间不允许他浪费在任何无意义的周旋上。
引导者的虚影似乎微微颔首，表示赞赏这种直接。“很好。那么，我们直入主题。”
“‘方舟’——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们所代表的‘统御派’——的目标始终如一：在即将到来的‘大筛选’中存活，并夺取‘收割者’遗留的权限，引导人类文明走向新的纪元。”
“您，林烨先生，作为罕见的、与‘秩序基石’高度融合的‘原生适配者’，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关键变量之一。您的能力，是开启某些上古‘避难所’和‘武器库’的活体钥匙。”
“我们可以为您和您的‘曙光联盟’提供的，是你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时间，技术，以及……关于‘收割者’的真实情报。”
“条件。”林烨吐出两个字。
“第一，您需要配合我们，完成对您‘适配者’能力的全面评估与数据采集。”
“第二，在需要时，您必须遵从我们的指引，前往指定的上古遗迹，协助我们完成开启程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引导者的声音顿了顿，虚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我们需要一个‘样本’。”
“样本？”
“一个……在极端压力下，由您亲自引导‘秩序基石’能量，对其进行‘强制适应性进化’的活体样本。”引导者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们需要观察，普通人类个体在承受您这种力量冲刷时的反应、变异极限以及……崩溃阈值。这关乎我们未来大规模应用该技术的风险评估。”
林烨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不仅要研究他，还要用他作为工具，去“实验”他的同伴！去观察一个人在被他拥有的力量活活“改造”甚至“摧毁”的过程！
“这不可能。”林烨的声音冰冷如铁，额间的烙印隐隐散发出压迫性的能量波动，“我绝不会用我的同伴来做这种实验！”
“理解您的……情感反应。”引导者似乎并不意外，“但请认清现实。没有我们的技术支持和情报共享，‘曙光联盟’在即将到来的‘净化派’主力以及更深层的威胁面前，存活几率低于百分之一。而一个经过‘适应性进化’的强大个体，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拯救更多的人。”
“这是一个权衡，林烨先生。用一个人的不确定风险，换取整个集体存续的更大可能。更何况，被选中者，未必没有机会真正获得进化。”
冰冷的逻辑，残酷的抉择。用一个人的牺牲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集体未来，而这个牺牲甚至可能是在极度痛苦中的异化与死去。。
林烨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仿佛能看到，某个熟悉的面孔在能量的冲刷下扭曲、惨叫、最终变成非人怪物的景象。
“你们……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林烨的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沙哑，“从第一次接触，到引导我们去碑林，再到现在的‘样本’要求……一步步，都在你们的计算之中。”
“我们只是在引导可能性走向最优解。”引导者坦然承认，“‘信使’号上拥有完备的生命维持与监测系统，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实验体的存活率。您可以亲自指定人选，或者……由我们随机抽取。”
亲自指定？那与亲手将同伴推向地狱何异？！随机抽取？那更是将命运交给了冰冷的概率！
就在这时，一段新的信息流，伴随着几幅模糊的画面，直接涌入林烨的脑海。那是引导者“共享”的部分情报：
一幅星图上，数个靠近太阳系的点位被标红，旁边标注着“净化派主力舰队集结区”以及一个令人心悸的倒计时——三个月。
另一幅画面，则是某种巨大无比的、如同阴影般笼罩星球的造物轮廓，旁边标注着“收割者监测单位（行星级）——休眠中，激活条件未知”。
最后，是一段关于“强制适应性进化”的理论数据推演，结果显示，成功个体有百分之五的概率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但更有百分之六十的概率会精神崩溃或肉体崩解……
威胁与希望，生存与道德，被赤裸裸地摆在了天平的两端。
林烨闭上眼睛，剧烈地喘息着。额间的烙印灼热无比，仿佛在灼烧他的灵魂。
他想起预知中基地破碎、同伴惨死的景象。
他想起罗洪信任的眼神，陈海坚定的背影，苏婉儿担忧的嘱咐，还有基地里那些将他视为希望的一张张面孔。
他想起“收割者”那漠然的银眸，和“清理协议”的冰冷回响。
时间，真的不多了。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挣扎已然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决绝。
“情报，我要你们掌握的，所有关于‘净化派’舰队、‘收割者’监测单位以及上古遗迹的详细信息。”
“技术，我要能量护盾、大型能量武器以及反监测屏蔽场的完整蓝图。”
“作为交换……”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沉重无比。
“……我同意提供‘样本’。”
他无法亲自指定那个人选，那太残忍。他也不能将选择权交给“方舟”。
“但人选，必须由被选者……自愿。”
这是他唯一能坚守的，最后的底线。
引导者的虚影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似乎在评估他话语中的决心。
“可以。”最终，引导者同意了，“信息包和初级技术蓝图，现在就可以传输给您。‘样本’计划，将在您返回并做好准备后启动。‘信使’号会在此等候。”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瞬间涌入林烨的脑海，同时，一个微小的、非金属材质的存储单元在他面前凝聚成形。
林烨接过存储单元，感觉它重若千钧。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光柱再次亮起，将他送离了这艘冰冷的“信使”号。
当他重新脚踏实地，回到那片熟悉的、被夕阳染红的土地上时，身后的梭形飞行器悄无声息地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手中那冰冷的存储单元，和脑海中那份沉甸甸的、沾着未来可能牺牲者鲜血的“协议”，证明着刚才那场交易真实发生。
他抬起头，望向基地闸门方向，那里，他的同伴们正焦急地等待着。
他知道，他带回的不仅仅是希望的火种，更是一份可能将某人，甚至将整个联盟拖入更深道德深渊的……恶魔契约。
而这份契约的回响，将在不久的将来，以何种方式震荡开来，他无从知晓。
他只能握紧手中的存储单元，一步步，走向那扇象征着庇护，也可能即将见证抉择与牺牲的闸门。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