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郡,岐山脚下,实验工坊。
这里没有咸阳宫的华美与万民的欢呼,只有山风的呼啸、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金属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暴雨将至前的臭氧味道。
巨大的磁石组、缠绕如巨蟒的粗笨铜线、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玻璃和金属构件,组成了一个在旁人看来如同怪异祭坛般的装置。
墨家传人翟辛,年近四十,平素里是个沉默到近乎阴郁的人,双手布满被酸液、金属屑和火焰留下的疤痕。
成功了。
就在刚才,那个狂暴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力量,被他们用这笨拙而精密的“囚笼”驯服、引导,最终温顺地流过了那根细丝,绽放出……光。
不是油灯的摇曳,不是烛火的红黄,而是一种……一种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稳定、纯粹、近乎冷酷的白。它就在那里,持续地亮着,无视风的扰动,仿佛从亘古亮到永恒。
翟辛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掏空又被瞬间填满的极致冲击。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朝向咸阳方向,而是朝着那一点光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混合着呜咽与狂笑的嗬嗬声。
他想起了师傅临终前喃喃的“兼爱、非攻,亦需天志明鬼……然天志何在?”,
想起了自己半生埋首于各种“奇技淫巧”被视为不务正业的孤寂,更想起了那本被皇后娘娘亲自送来、要求严格保密的“天书”上,那些扭曲符号旁边注解的、如同谶语般的句子
——“能量转换”、“电子流动”、“光明驱散蒙昧”。
当时他觉得那是天书,是神话。可现在,神话就在他眼前,在他手中,变成了现实!
“师……师傅……您看到了吗?”他对着虚空,声音嘶哑,“这不是鬼神的权柄……这是……这是‘理’!是天地间本就存在的、可以被认知、可以被驾驭的‘理’啊!”
他猛地转向身后那些同样目瞪口呆、脸色煞白的弟子和助手工匠,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记录!快记录!电压……不,雷霆之力的强弱!琉璃泡亮度的变化!铜线的温度!所有细节!一点都不能漏!”
一个年轻的工匠,双手捧着记录数据的竹简,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刻刀,他颤声问:“翟师……我们……我们是不是触怒了雷神?这光是……是祥瑞还是……”
“放屁!”翟辛猛地打断他,激动地指着那稳定发光琉璃泡,“你看它!它可有一丝一毫的神性?它稳定、它服从!它就像水往低处流,就像石头会落地!这是一种……一种‘规则’!
我们只是找到了利用这规则的方法!这不是祭祀,这是……格物!” 他几乎是吼出了清晖学堂里最新流行的这个词。
他挣扎着爬起来,扑到那复杂的装置前,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那些冰冷的铜线和磁石,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不够!还远远不够!天书上说,这力量可以传输很远,可以驱动更强大的机器,可以……可以做到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我们只是摸到了门槛!快!计算!我们需要更强大的磁石!更纯的铜!更有效的线圈绕法!
我们要造出……造出能持续产生这‘电’的机器,而不是只能依赖天上的雷霆!”
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天书”上另一幅更复杂的草图——用手摇动一个带有铜线圈的东西在磁石间旋转,就能产生持续的电。那将不再是捕捉天威,而是……创造天威!
这一夜,岐山脚下的工坊无人入睡。所有工匠都围着那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如同远古的先民围着第一簇人工燃起的火种。他们测量、记录、争论、尝试,脸上混杂着疲惫、狂喜,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探索者的崇高与专注。
他们不再仅仅是工匠,他们是第一批窥见宇宙深层秘密的“捕电者”,是即将为一个帝国注入全新动力的先驱。外面世界的烟花盛典与他们无关,他们正沉浸在自己创造的、这更微小却更伟大的光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