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光能够感受到昊天的手掌覆在他的后颈上。
那是信息素腺的位置。
他闭了闭眼，沉声叹道：“我已经老了，已经没用了。”
他想，昊天应该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已经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信息素腺会随着脉搏一起，时刻跳动着，散发着躁动的气息。
现在，它早已干枯萎缩，甚至失去了原本的香气，也失去了它该有的功能。
信息素腺已经干瘪。就算是被抚摸，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与所有衰老的表皮一样。
敖光微微垂下脑袋，闭着眼睛，低声说：“我说过的，我已经老了。老了，就不会再有年少时的悸动。”
可昊天就像是听不懂他这话一样，仍然一遍又一遍地，用指腹抚摸着他的后颈，好像想要唤醒什么。
敖光有些烦躁，猛地将手中酒杯中的红酒泼向身后的人。在昊天愣神的瞬间，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去，一把揪住昊天的衣领：“我他妈的说！我老了！你听不懂是不是！”
昊天显得有些狼狈。
猩红的酒液珠子挂在他长长的，白色的眉毛和睫毛上。
金色的眼眸惊慌失措地看着敖光，眼瞳微动。他甚至轻微地张着嘴，像是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
敖光还是第一次看到昊天这副模样。
向来都是上位者的昊天，什么时候露出过如此挫败又可怜的表情？哪怕是敖光，在这一刻，所有怪罪他的想法都烟消云散。
不过这么可怜且挫败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瞬，短暂的让敖光甚至以为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终究还是放开了昊天的衣领，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或许我该感谢你。可若不是你，丙儿又怎么会受到那些伤害？你知道么？我的丙儿，曾经一度无法入睡，每夜被噩梦惊醒。而他那个时候也才6岁……”
敖光叹道：“所以，你走吧。就算这件事其实你也并没有真正帮到我什么，但至少你不再阻碍，也算是卖了我一个十分不错的人情了。曾经的事情，一笔勾销。而我向你承诺，只要我敖光还活着一天，海底妖族就绝不会上岸。”
昊天皱着眉头，紧盯着他的眼，问道：“你的寿命，还有多久？”
敖光笑着，耸了耸肩：“我怎么可能知道呢？但也就……七八十年吧。按照人类的寿命，就是七八十岁。如今我已快六十了，烦不了你多久了。”
说罢，就打算回房。
龙族生于海洋，本是尤其热爱大海的。哪怕他在昊天的要求下不得不假扮为人类，在陆地生活，但哪怕只是吹一吹海风都会叫他心情舒畅。
而此刻却只觉得气闷。
昊天每一次的出现，都叫他觉得胸中气闷，浑身难受。他不愿意再见到昊天。
就这样，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其实挺好的。
可昊天明显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就在他准备踏入房门的瞬间，听到身后猛地传来一声怒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拎着后领，直直地掼入海中！
敖光猛地瞪圆了眼，看着同样一头扎入水中的昊天，恍惚之间愣了神。
他想起那一次，昊天几次三番召他，而他全然不理，最终昊天追到海中的事。
他猛烈挣扎起来。可无论他如何挣扎，昊天所用的力道只会更加猛烈！
敖光忽然感觉心脏窒痛！
难道只因为昊天复活了他，就可以对他做所有过分的事，就可以完全不在意他的感受，甚至连他已经老成了这副模样，却也仍然不肯放过呢？
凭什么？
他的身子猛地一颤，竟化出了龙形！
尽管已有些苍老，甚至连鳞片都不复曾经的光彩，变得灰白，但如此巨大的龙依然足够有威慑力！
无数生存在海底的妖族听到这一声龙吟后感到不安。他们从海底跃起，向着这浅水处游来。
可他们看到的，却是两条巨龙彼此纠缠，难舍难分。
金色的巨龙用力咬住那头已经变得有些灰白的巨龙的脖颈，任凭那灰白的巨龙猛烈挣扎，却丝毫不愿松口。
小妖们被那金龙身上散发的金光吓得退避三舍。
也有胆大的，试图上前一探究竟。在他们看来，敖光已经老了，就连鳞片都变得灰白，定然不是那条年轻的金龙的对手。
可敖光永远是他们最信任的王。他们从来都不能想象他们的王会输。
所以，他们想要帮忙。
可昊天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方才靠近，已被另一声龙啸吓得连骨头都酥了。
他们急忙向深海深处游去，好像害怕若是游得稍微慢一些，就要成为金龙口下的游魂。
不过瞬间，热闹起来的海域又再次恢复了安静。
却也算不得多安静。
巨大的白龙仍然奋力挣扎着，愤怒的尾巴用力拍打着水面，甚至掀起一道又一道的巨浪。
可金龙总能在相反的方向掀起同样的能量，让这些巨浪一经碰撞便化为乌有。
直到白龙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很快，金龙便攀附上去，用自己的身躯缠绕着白龙，又找到白龙后颈处的一片鬃毛，找到最柔软的的位置，用力咬下去——
随着白龙的一声狂啸，原本灰白的鳞片逐渐变得充满光泽。而那原本纯白的鳞片上面，开始出现红色的纹路。
那些暗红的纹路沿着他的后颈生长，逐渐爬满全身，甚至连他原本纯白的龙角都不放过。
……
敖光只觉累极了。几乎脱了力一般，向深海之中坠落而去。
可昊天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在昊天允许他回到深海之前，他自己是无法回去的，无论以任何理由。
所以，他被浑身赤裸的扔在自己游艇的甲板上，浑身酸痛，泡在一滩海水之中。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量，他才勉强站了起来。
此刻，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船员们即将起床开始工作，他的家人们，还有他的孩儿们也要起身了。
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之后，他前往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就在此时，他明显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原本已变得干瘪的皮肤重新充满了弹性，再看镜子时，才发现脸上原本深重的皱纹此刻也消弭了不少。他的脸庞重新变得水润光滑。
而更重要的是，他的后颈。
那早已干瘪的、失去了信息素的腺体，再一次充盈起来。随着脉搏一起，突突的跳动着，彰示着它再次充满活力。
而这些都远不是最重要的。
他能感到一阵阵灼烈的气息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
那是属于昊天的气息。
至于昊天的气息为何会出现在他的体内。简直不用去想都能知道答案——
昊天给出了自己的标记。
若是寻常的人类Alpha，一生将只能给出一个标记，除非与他缔结标记的omega清洗了标记，或者死亡。
敖光不明白昊天是怎么想的。
这俯视万物的神明，为什么会突然给出自己的标记。
而标记的缔结，也同时证明着，他将主动放弃自己原本拥有的Alpha的能力和信息素，从此甘愿成为昊天的omega。
这也同时代表着，他将不再具有任何反抗昊天的能力。
敖光愤恨地一拳砸在了镜子上。
“啪嚓”一声脆响，镜子已满是裂痕。可再低头看他自己的手，竟是一点事都没有。
他能感受到自己重新变得充盈的妖力，心中却不免愤恨：为了控制他，为了让他不再忤逆于自己，昊天竟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而果然也如他所料。游艇刚一回到有信号的地方，就首先收到了来自昊天的一条短信：
【力量再次充盈的感受怎么样？从今后，你将共享我的神力。希望你至少能稍微感恩于我。】
敖光想说，拿走，我不稀罕。可他终究无法再忤逆于昊天。
最终，也只能回以一句阴阳怪气的话：【难道你希望我叫你主人么？】
昊天像是十分满意一般，马上回复过来：【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很好。我在你的办公室等你。】
真是不痛不痒的阴阳怪气。
敖光深深叹了口气。哪怕他现在累得快要趴下了，哪怕其实公司这会儿没什么事，他还是不得不听从昊天的话，赶回公司。
他唯一应该庆幸的是，孩子们各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人注意到他一夜之间忽然淡去的皱纹。
除了敖闰。
她很八卦的凑到敖光面前，用手肘捅了捅他：“哎，大哥，你怎么突然变年轻了？”
敖光皱了皱眉：“没有，你看错了。”
“别啊，用的什么面膜，给小妹也发个链接？”
敖光甚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记得昊天给过你不死的生命和不老的容颜。你需要保养？”
敖闰嘿嘿笑道：“虽然但是，总感觉敷完面膜还能更年轻漂亮一点，皮肤也更好呢~”
敖光再次翻了个白眼：“无聊。”
说罢，径直上了自己的车。
昊天在他的办公室等他，不能不去。而且，无论何时，他也不希望敖闰知道他与昊天的关系。
在来到自己办公室门前时，他第一次有种忐忑的感觉。就好像他不过是这个公司的一个普通员工，犯了错，而他严厉的上司正在办公室里等待着，准备教训于他。
敖光吞咽了一下。尽管不情不愿，还是拧开了办公室的门。
他看见昊天就这么坐在他的椅子上，十指交叠，微笑着，看着他。
在他准备说什么之前，昊天已经笑着说道：“我想，你需要休息，所以提前来帮你把需要你处理的事都处理过了。”
“你怎么知道……”
昊天轻笑：“难道你以为凭你自己，就可以在这么短短几十年间将产业做得那么大么？这其中怎么可能少的了我的暗中相助？”
敖光无话可说。
而昊天却是笑着，站起了身，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用十分柔和的语调说：“我知道你的休息室很不错，我已提前给它下了睡眠咒。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比在家中睡得还好。放心，若是有什么事，我会替你安排。”
敖光无法忤逆昊天的意思，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向休息室。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看见昊天一夜之间突然变深的法令纹。
昊天的表现反常，却也正常。因为他始终都是这样擅长伪装。他想不通昊天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在给出标记之后就后悔了吧？
不过在彻底陷入睡眠之前，他想，其实也无所谓。就连敖丙都已找到了能够依靠一生的爱人，他没什么好担忧、遗憾的了。
哪怕，他面对的可能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