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上的三个字还泛着暗金,像是刚被人用刀尖刻进去的。
陈九黎没动。他跪在干裂的血池边,手里那根银针微微发颤,针尾沾着一缕未落的血丝,在风里轻轻晃。
沈照靠着石碑滑坐下去,探阴棒横在腿上,指尖还在渗血。她闭着眼,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它真的……没了。”
闻人烬撑着墙站起来,皮衣碎了一半,露出肩膀上一道紫黑的烙印,正冒着细烟。她扯下一块布条,绕过陈九黎的手臂扎紧,动作粗鲁:“别死在这儿,账还没算完呢。”
话音刚落,头顶裂口透下的光突然亮了一瞬。
陈九黎眉心一跳,左眼猛地刺痛。金纹像快熄的火苗,忽明忽暗。他抬手按住额头,低声说:“别睁眼,照子,让它走干净。”
沈照没应声,只将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下。一道极淡的符痕浮现,转瞬即逝。她终于松了口气:“地脉清了,没有执念残留。”
闻人烬冷笑:“那你倒是起来啊,装什么深沉?”
陈九黎没理她。他盯着自己掌心那根银针,忽然抬起,对准眉心就要扎下。
“等等!”沈照伸手想拦,却慢了一步。
针尖入肉,一滴血顺着额角流下来,在鼻梁旁划出一道红线。刹那间,三人身上散逸的灵力像是被什么拽住,齐齐往针尖汇聚。空气嗡鸣一声,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把他们重新缝在一起。
陈九黎喘了口气,睁开眼:“归脉诀,最后一式。再晚一步,你们俩就得躺到明年清明。”
闻人烬翻了个白眼:“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自尽谢罪。”
“我要是死了,”他慢慢站起身,红衣破得只剩几片布条挂在肩上,“你连房租都没人帮你垫了。”
沈照扶着石碑站起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闻人烬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嘴里不饶人:“别碰我衣服,脏了你赔不起。”
“你这件皮衣,”沈照靠在她肩上,声音虚弱,“早该扔了。”
三人互相搀着往外走,脚步沉重。每一步踏在碎石上,都发出轻微的咯响。身后大殿彻底沉寂,只有那块刻着“你来了”的石碑,静静立在原地,表面金光缓缓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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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古墓时,天光微亮。
荒原上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远处城市轮廓模糊,像一团蒙着灰的灯火。
陈九黎站在高处,望着那边,忽然问:“你们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闻人烬抹了把脸,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鼓声。”他说,“赵瘸子的鼓,停了。”
沈照抬头,盲眼中星河微闪。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三人沉默片刻,转身朝城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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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社二楼,灯一直亮着。
门是虚掩的,桌上堆满了信件。最上面一封写着“亲启”,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老人颤抖的手写的。
陈九黎推门进来,伞随手靠在墙角。他没换衣服,直接坐下,拿起那封信拆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多谢先生救我孙儿。昨夜他醒了,喊的第一声是‘爷爷’。”
他笑了下,把信递给沈照。
沈照摸了摸纸面,指尖感受到墨迹的凸起。她轻轻说:“这不是孤例。刚才路上,我听见巷子里有人在讲——有个瘫了十年的老头,今早自己下了床。”
闻人烬一屁股坐在柜台上,从抽屉里翻出个杯子倒水喝:“全国各地都在传,说有个穿红衣服的疯子,带着两个姑娘,把鬼王关进了地底下。”
“谁是疯子?”陈九黎挑眉。
“不是你还能是谁?”她瞪他一眼,“半夜扛着伞满街跑,见谁都问‘你最近做梦吗’,正常人干得出来?”
“可现在没人做噩梦了。”沈照轻声说。
屋里安静下来。
窗外风卷着几张信纸飞过檐下,像一群白鸟掠过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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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黎忽然抬手,把腕间剩下的银针一根根取下来,放进木盒。最后一根针放进去时,盒底发出清脆的一响。
他抬头看向沈照:“你还记得第一次来这儿?”
“记得。”她坐在案前,铺开一张新羊皮纸,“你说我瞎得刚好,省了验尸灯的钱。”
“我说的是实话。”他笑,“省下的电费,够买三坛桂花酿。”
闻人烬哼了一声:“你们俩打情骂俏能不能换个地方?我还要整理报案记录呢。”
“不是报案记录。”沈照蘸了朱砂,指尖在纸上缓缓移动,“是结案总录。”
她一笔一画,写得很慢。每一个点、每一划,都像是刻进去的。写到最后,整张纸泛起淡淡金光。
“九转玄针,可镇世间一切邪祟。”
字落,光散。
她放下手,整个人往后一靠,像是耗尽了力气。
陈九黎看着那行字,久久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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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三人坐在屋檐下。
三只粗瓷杯,倒满了桂花酿。酒面映着晚霞,晃悠悠地闪。
闻人烬晃着杯子,忽然说:“王半仙的铺子今天开门了。”
“哦?”陈九黎端起酒,抿了一口。
“门框上贴了张纸条,写着‘赊账照旧,卦金加倍’。”她笑出声,“老头要是真变成石像,哪来的胆子涨价?”
沈照低头喝酒,没说话。但她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他没死。”陈九黎说,“守墓人不会死在别人前头。那是规矩。”
“那你呢?”闻人烬看着他,“你也守规矩吗?”
他笑了笑,没答。
远处钟楼敲了六下,余音荡在风里。
一只麻雀落在檐角,啄了啄瓦片,又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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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信还在不断送来。
有邮差送的,有陌生人放在门口的,甚至还有绑在鸽子腿上的。厚厚一叠堆在桌上,像座小山。
陈九黎翻了几封,都是类似的句子:“孩子不尿床了。”“我妈认得我了。”“家里镜子不再照出别人的脸。”
他把最后一封放下,抬头看沈照:“你真把那句话写进官方记录了?”
“嗯。”她点头,“所有仵作都会看到。以后验到邪祟致死的案子,第一反应就是找‘九转玄针’。”
“这名字听着像江湖郎中卖膏药。”闻人烬嘟囔。
“可它现在是真的。”陈九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从前没人信的东西,现在成了铁律。”
屋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接着是敲门声。
三下,不轻不重。
陈九黎没睁眼:“谁?”
门外没人回答。
他又问一遍。
依旧无声。
闻人烬起身要走过去,却被沈照拦住。
“别开。”她说。
陈九黎缓缓睁开眼,左瞳金纹一闪。
门外的脚步声又响了,这次很轻,像是赤脚踩在木地板上。
然后,一封信从门缝底下慢慢推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