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顶那道刻痕亮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闻人烬掌心的血刚滴在龟甲残片上,“门”字一闪而逝,整块碎片又暗了下去。她喘了口气,手指发麻,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陈九黎没让她再碰,一把将残片收进袖袋,红绸一卷,缠回腰间。
“别看了。”他说,“它不想让我们现在进去。”
沈照靠在墙边,探阴棒拄地,指节微微发白。她没说话,但呼吸比刚才沉了些,通幽骨已经开始反噬。刚才那阵影像太强,不是普通的魂念残留,而是活生生的阵法记忆,直接撞进了她的识海。
空气忽然压了下来。
不是风停了,也不是灯灭了,而是整个地下空间的气流像是被人攥住脖子,猛地一掐。沈照的探阴棒突然剧烈晃动,指针来回打转,像疯了一样。她皱眉,抬手按住棒身,可那震颤顺着骨头直往上爬,一直窜到眉心。
“不对。”她声音很轻,“气乱了。”
陈九黎立刻抬头,伞尖点地三下,不是敲节奏,是试地面的震动频率。三声落,脚底传来细微的嗡鸣——不是来自脚下,是远处,某种东西在和这座鼎同步。
他转身看向青铜鼎。
鼎身符文正在动。不是光影流转那种虚的,是实实在在的刻痕在变位置,像虫子在爬。原本静止的纹路开始逆时针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连成一圈模糊的光带。
“它醒了。”他说。
话音未落,闻人烬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她右手掌心的疤痕全裂开了,血不是往下滴,而是往外飘,一粒粒悬在空中,像被什么吸着往鼎的方向拉。她想缩手,可整条胳膊都不听使唤,皮肤底下有东西在游,像是血脉自己长出了牙齿。
陈九黎一步跨到她身边,银针甩出,三枚钉进她手腕内侧,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血流顿时缓了,漂浮的血珠也掉了下来。他扯下一段红绸,绕她手腕一圈,打了个死结。
“别碰它。”他盯着那鼎,“有人在用你家的血引阵。”
沈照这时抬起探阴棒,指向鼎底。羊皮纸上的盲文还没写完,她眉头忽然一跳,鼻腔渗出一道血线。
“里面有东西在回应。”她说,“不是鬼,是……另一个鼎。”
陈九黎眼神一凝。
他蹲下,检查插在四角地脉节点的银针。每一根都在震,不是轻微嗡鸣,是高频抖动,像随时要断。他伸手去拔,指尖刚触到针尾,一股反冲力猛地撞上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双向传灵。”他站起身,“这鼎不是源头,是个接点。另一头也有一个,而且已经启动了。”
“什么时候?”沈照抹了把鼻血,声音有点哑。
“就在刚才。”陈九黎抬头看天,“子时刚过。”
话音落下,整座工厂猛然一晃。
不是地震那种上下颠,是斜着塌了一角似的,头顶碎石哗啦砸下,坑壁裂开几道缝,尘土扑簌簌往下掉。三人稳住身形,那青铜鼎却没倒,反而腾起一阵黑雾,围着鼎身打转,越聚越厚。
雾里慢慢浮出一张脸。
女人,三十岁上下,眉眼清秀,嘴角带着笑。她穿着老式旗袍,领口绣着暗金纹,正是闻人烬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烬儿。”她开口,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怎么还不回家?妈妈等你好久了。”
闻人烬浑身一僵,眼睛瞪大,嘴唇动了动,差点喊出声。
陈九黎抬手就是一记伞尖横扫,红绸抽在雾脸上,啪地一声炸开。黑雾散了一瞬,又迅速聚拢,那张脸还在笑,眼神却冷了下来。
“别听。”陈九黎挡在闻人烬面前,伞尖点地三下,节奏短促有力,像是在拆解某种频率,“那是阵法的诱神术,专挑最软的地方下手。”
沈照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探阴棒上,就要再贴鼎腹读取信息。可棒尖刚碰到鼎身,一股巨力反弹回来,她整个人被掀退两步,撞在墙上,喉咙一甜,又咳出一口血。
“不行。”她扶着墙站起来,声音发颤,“它在防我们,识海快撑不住了。”
陈九黎眯眼看着那鼎。他知道不能再拖。这种级别的阵法不会无缘无故共鸣,一定是对方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动作,开始反向试探。
他抽出整匹红绸,一头绑在鼎耳上,打了个死结。另一头甩向空中,伞尖轻轻一挑,红绸如蛇般腾起,绷成一条直线。
“我来牵桥。”
红绸另一端悬在半空,没人接,也没落地。可就在那一瞬间,远处某个地方,传来一声低沉的轰鸣,像是地底深处有巨兽翻身。脚下的银针齐齐发出尖啸,鼎身符文彻底亮起,黑雾被逼退数尺。
红绸绷得笔直,中间浮现出一道虚影——是阵图。
但不完整。只有一半,像是被刀劈过,边缘参差不齐。能看清的是两座鼎的位置,一座在此,另一座深埋海底,中间七道血线贯穿地脉,构成“七杀锁魂”的骨架。可中枢在哪,怎么破,全都模糊不清。
“缺主眼。”陈九黎盯着虚影,“光连上不够,得有人亲眼看见全貌。”
沈照抹掉嘴角的血,拄着探阴棒往前走了一步。
“我来。”
“你疯了?”陈九黎拦她,“刚才那一击差点震碎你的通幽骨。”
“没人比我更懂怎么读阵。”她抬头,眼窝深陷,却亮得吓人,“你是看,我是吃。它藏得再深,只要还连着地脉,我就敢咬一口。”
说完,她抬手,用探阴棒尖端划破眉心。
血顺着鼻梁流下,她却笑了。
通幽骨本就与亡魂共鸣,如今以自身精血为引,逆刺祖窍,强行开启天目溯影。这不是符法,是自残,是拿命换一眼真相。
刹那间,她眼前的世界变了。
不是黑暗,也不是光,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床。岩层之下,七根血柱贯穿大地,连接一座巨大祭坛。祭坛中央,一面铜镜悬浮,镜面映着港城万家灯火,每一盏灯,都是一个人的命格。
而两座青铜鼎,分别镇在南北龙脉支点,此刻正因共鸣缓缓升起,鼎盖自动移开,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魂钉——全是闻人家族的血脉后裔,被炼成阵基,钉在地脉之上。
最深处,有一扇门。
门上刻着四个古篆:**双鼎既应,大劫将启**。
她看见了。
也听见了。
海底下,有人在笑。
笑声顺着地脉传上来,钻进她的耳朵,又往脑子里扎。她闷哼一声,膝盖一软,整个人往下坠。
陈九黎及时扶住她肩膀。
“看见了?”他问。
她点头,嘴唇动了动:“海底……有人等我们。”
话音未落,闻人烬突然尖叫一声。
她掌心的疤痕完全变了形,皮下浮现出一幅动态地图——不再是工厂,也不是阶梯,而是一片深海区域,坐标清晰,正对应港城外海某处。血丝在皮肤下游走,像活物在爬,地图每闪一次,她就抖一下。
“它在定位。”陈九黎盯着那图案,“有人用她的血,在给我们指路。”
沈照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不是指路……是钓饵。他们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提前布好了局。”
头顶又是一阵剧烈震动,坑壁裂缝扩大,一块水泥砸在鼎旁,溅起一片灰。整座工厂都在下沉,地脉紊乱导致结构失衡,再不走,会被活埋。
陈九黎一手背起闻人烬,她已经昏过去,手臂垂着,掌心血痕还在闪。另一手扶住沈照,把她探阴棒塞回手里。
“还能走吗?”
她点点头,没说话。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青铜鼎。鼎身铭文全部亮起,组成四个大字,浮在半空:
**双鼎既应,大劫将启**
他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可刚迈出一步,脚下地面突然塌陷寸许,红绸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他低头。
红绸末端不知何时缠上了鼎耳,绸面残留的阵图光影正在倒流,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门开之日,血偿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