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乱葬岗,阴风惨惨,磷火飘忽。残破的墓碑和裸露的棺木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
林逸按约而至,手握桃木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里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但也正因如此,才足够隐蔽。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座倾颓的坟茔之上,正是将臣。他依旧戴着那副银白面具,仿佛与这死寂之地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红眸,在夜色中灼灼生辉。
“你来了。”林逸松了口气,走上前。
将臣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林逸身上,似乎在确认他是否无恙。他伸出手,指向京城中心,驸马府的方向,然后做了一个“撕裂”的动作。
林逸明白,他在问驸马府的情况以及计划。
“陈世美身边守卫森严,而且他本身似乎被一种窃取龙气的邪术保护着。”林逸快速将自己探查到的情况,包括那黑色龙纹牌位、秦香莲的冤情、老苍头告状以及白天法会外的刺杀,都简要说了一遍。“……你白天的出手,是为什么?”
将臣沉默片刻,沙哑开口:“试探,警告。”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护卫,是‘清理者’。”
清理者?林逸一愣,随即明白,是指专门为陈世美处理脏事、灭口知情人的手下。将臣杀他,既是警告陈世美,也是在剪除其羽翼。
“你查到背后是谁在帮他窃取龙气了吗?”林逸追问。
将臣抬起手,在空中虚划了几个字,尸气凝聚,短暂地显形:
“宫中,贵妃,妖道。”
宫中贵妃!妖道!
林逸倒吸一口凉气!果然牵扯到了皇室内部!一位贵妃,联合一位妖道,帮助陈世美窃取龙气,目的是什么?巩固自身地位?还是有不臣之心?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林逸急切道,“但那邪术似乎与龙气相连,强行破坏恐怕会引发反噬,伤及国本……”
将臣的红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他再次抬手,尸气凝聚成新的字迹:
“邪术根基,在‘怨’与‘欺’。”
“揭穿,真相,龙气自反。”
林逸恍然大悟!对啊!这邪术建立在陈世美的“欺君之罪”和秦香莲的“滔天怨念”之上!
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当着足够分量的人(最好是能代表皇室或天道的人),彻底揭穿陈世美停妻再娶、杀人灭口的罪行,让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么支撑邪术的“欺”字根基就会崩塌!
而秦香莲的怨念一旦得以昭雪,也会由“怨”转“释”,另一根基也随之瓦解!
届时,被窃取的龙气失去凭依,必将反噬其身!甚至可能牵连到背后的贵妃和妖道!
“我们需要一个场合,一个能让真相公之于众的场合!”林逸大脑飞速运转,“而且必须有能代表皇家、或者至少是朝廷法度的人在场!”
将臣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有所计划。他伸手指了指北方皇城,又指了指西边,尸气勾勒出两个字:
“祭天。”
祭天大典!是了!皇室最重要的典礼之一,皇帝亲临,百官陪同,沟通天地,昭告神明!若在祭天大典上,龙气最为鼎盛、也最为敏感的时刻,揭穿这窃取龙气的骗局,引发的反噬将是最猛烈、最无法掩盖的!
“但祭天大典守卫何等森严,我们如何能接近?又如何能让真相呈现?”林逸感到这计划难度极大。
将臣看向他,红眸中竟似闪过一丝极淡的……信任?他指了指林逸怀中的方向。
林逸下意识摸去,是那面青铜圆镜。
“用它?”林逸愕然。
将臣点头,尸气再凝:“镜衍,可映照‘真实’。” 他顿了顿,看向驸马府方向,“……需‘媒介’。”
媒介?林逸立刻想到了秦香莲!她的怨魂,她的记忆,就是最好的媒介!只要能将她的一缕本源怨念或者相关遗物带到祭天大典现场,通过圆镜激发,或许就能在龙气感应下,将那被掩盖的“真实”映照出来!
“我明白了!”林逸眼神亮起,“我立刻返回秦府,取得媒介!祭天大典在何时?”
将臣抬手,尸气显示:“半月后,冬至。”
时间紧迫!
“好!我们分头行动!你去盯住陈世美和宫中动向,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我去取媒介,半月后,冬至祭天,我们再见分晓!”
将臣深深看了林逸一眼,那目光中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微微的颔首。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乱葬岗的阴影,消失不见。
林逸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怀中圆镜的微温,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没有丝毫耽搁,连夜出城,再次踏上返回秦府的旅程。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步伐坚定。
半个月后,冬至。
京城南郊,天坛。旌旗蔽日,仪仗威严。皇帝銮驾亲临,百官按品阶肃立,庄严肃穆的祭天仪式正在进行。
陈世美作为当朝驸马,位置颇为靠前。他身着隆重的礼服,面容平静,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和……隐隐的不安。他总觉得,最近似乎有什么事情超出了掌控。
林逸混在远远围观的人群中,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怀中紧紧揣着青铜圆镜和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来自秦府荒院的一捧泥土和秦香莲生前最珍爱的一支木簪,上面凝聚着她浓厚的怨念与记忆。
他紧张地等待着时机,目光不时扫过周围阴影,寻找着将臣可能存在的踪迹。
祭文诵读完毕,皇帝正准备亲手点燃祭坛圣火,沟通天地。
就是此刻!
林逸猛地掏出青铜圆镜和那个布包,将布包中的泥土抹在镜面上,同时将全部精神力注入镜中,催动《镜衍术》!
“镜衍万象,照见真实!秦氏香莲,冤情上诉!”
嗡——!
青铜圆镜剧烈震颤,镜面不再是混沌漩涡,而是猛地爆射出一片朦胧的光幕,投射在半空之中!光幕之中,景象变幻——
贫寒的书生与贤惠的妻子相依为命……书生高中,锦衣还乡……停妻再娶,攀附皇家……发妻携子寻来,狠心追杀……十里坡,义士血战,寡不敌众……秦香莲含恨而终,怨气冲天……以及,驸马府密室中,那供奉着的黑色龙纹牌位!
一幕幕,如同皮影戏般,在庄严肃穆的祭天大典上空,在所有皇室成员、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清晰上演!
“那是……驸马?!”
“陈世美?!他竟有发妻?还杀人灭口?!”
“那牌位……是邪术!他在窃取龙气!”
现场一片哗然!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百官震惊,议论纷纷!
陈世美如遭雷击,脸色煞白,指着空中的光幕,浑身颤抖:“妖法!这是妖法!污蔑!是污蔑!”
然而,那光幕中蕴含的怨念与真实,在祭天现场浓郁的龙气感应下,做不得假!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只见陈世美身上那层看似堂皇的气息骤然紊乱,他头顶上方,仿佛有无形的锁链崩断!一股原本被他窃取、强行束缚的龙气,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反冲回来,夹杂着无数怨念的死气,狠狠撞入他体内!
“噗——!”
陈世美猛地喷出一口漆黑如墨的鲜血,那血液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恐惧!
“啊——!”他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在地上翻滚挣扎。
“护驾!护驾!”禁军反应过来,连忙护住皇帝。
而几乎在陈世美遭受反噬的同时,深宫之中,某位贵妃的寝宫内,也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和器物摔碎的声音。
龙气反噬,牵连甚广!
林逸看着空中渐渐消散的光幕,和那在地上痛苦抽搐、已然不成人形的陈世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公道,虽迟但到。
他悄然收起圆镜,退入更加混乱的人群。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仿佛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天坛外围的阴影中一闪而逝,那双红眸,似乎远远地与他交汇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随即彻底消失。
陈世美完了。他的靠山贵妃恐怕也自身难保。秦香莲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
林逸站在喧嚣混乱的人群边缘,望着巍峨的皇城,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对那个再次悄然离去的同行者,深深的牵挂与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