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八日，周六下午三点，初雪后的东海城清冷而寂静。
青岚庄园东海分店坐落在城西一片老别墅区里，闹中取静。这家分店沿袭了总店的风格——青砖灰瓦，庭院深深，几株腊梅在雪后绽出点点鹅黄。林峰特意选了这里，因为这是周岚在东海投资的产业，安保可靠，且不在常规接待名录上。
隐秘的“听雪阁”包间在庭院最深处，窗户对着内庭的枯山水。赵建国是第一个到的，他穿着便装，围着围巾，进门后先环视环境，才在长条茶桌左侧坐下。接着是李静，她换了件驼色大衣，手里拿着个皮质笔记本。王猛最准时，三点整推门进来，带来一股外面的寒气。
陈启明、沈梦予和顾清晏前后脚到达。六人围坐，服务生上完茶点后悄然退出，从外面带上了厚重的木门。
林峰坐在主位，没有寒暄，开场直入主题：“今天没有省长、厅长、老总，都是为东海找活路的同志。咱们关起门说点实在话。”
他目光扫过众人，在顾清晏身上稍作停留——她今天脸色好多了，父亲手术成功，让她肩上的担子轻了些。顾清晏会意，打开录音笔和笔记本，准备记录。
“先从最新情况开始。”林峰看向沈梦予，“沈主任，资金监控有什么发现？”
沈梦予打开平板电脑，调出数据图表：“我们重点监控了谢浩在美的七个账户。过去一周，有异常动向——他正在将资产分散化，大额资金拆成几十笔小额，通过加密货币、艺术品交易、虚拟地产等新型渠道转出。手法很专业，应该是有高手在背后操作。”
她放大一张交易图：“这种分散转移通常有两个目的：一是规避监管，二是准备跑路。我们判断，谢浩可能在为紧急撤离做准备。”
“跑路需要钱，也需要通道。”王猛接话，声音低沉，“我这边查到码头那辆车的主人，叫吴天宝，四十二岁，名下有个‘天宝进出口公司’。表面做机械配件贸易，实际是地下钱庄的白手套。我们追踪了他公司的往来记录，发现过去三年与威廉·陈的新加坡公司有十七笔交易，总额超过五千万。”
“威廉·陈……”陈启明皱眉，“这人我听说过。在香港金融圈有点名气，背景很深。”
“不仅是深。”林峰沉声道，“根据秦风从新加坡获取的情报，威廉·陈是‘灰狐’在亚太区的重要人物。现在他人在瑞士，但遥控指挥着东海这边的残存网络。”
李静推了推眼镜，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如果这些境外势力介入，事情就复杂了。财政厅最近在做年终结算，发现几个外资项目的付款出现异常延迟。德瑞克斯那边以‘技术评估未完成’为由，拖延支付氢能项目第二期款项。这不太正常，按合同他们该急着收钱才对。”
赵建国点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省里最近开始有风言风语。我听到几个版本，有的说林省长在搞‘小圈子’，排除异己；有的说巡视组是冲着东海班子来的，要‘大换血’；还有的说……说氢能项目叫停，会让东海错过产业升级的黄金期，是‘政治内耗耽误发展’。”
王猛冷哼：“这种话术，一听就是有人组织的。先是制造舆论压力，再找机会反扑。”
包间里安静了片刻，只有茶壶在电磁炉上轻微的沸腾声。窗外的天色渐暗，庭院里的灯笼次第亮起，在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林峰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舆论要应对，但不必过度反应。建国、李静，你们这两天找机会在公开场合发言，强调‘团结’‘发展’‘稳定’，但不必直接反驳谣言——越反驳，传播越快。重点讲实事：讲东海今年实际引进多少高科技企业，讲本土研发投入增长多少，讲老百姓收入增加多少。用事实对冲情绪。”
赵建国和李静点头记下。
“对内，”林峰继续说，“所有调查转入更深层的隐蔽状态。沈主任，资金监控继续，但把频率降低，避免触发对方的反侦察系统。顾处长，基金会案抓紧，拿到张明的直接证据是关键。王厅长，码头那边……先放一放。”
王猛一怔：“放一放？”
“对。”林峰眼神深邃，“吴天宝这条线，对方肯定知道我们在盯。继续跟，反而让他们警惕。不如暂时撤掉监视，让他们以为我们没发现，或者没重视。等他们放松警惕，可能会有更大动作。”
陈启明若有所思：“林省长的意思是……欲擒故纵？”
“不完全是。”林峰摇头，“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线索，是能一锤定音的铁证。威廉·陈手里的文件，刘伟的原始账本，张明的口供，这些才是关键。”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秦风提了个方案，想对威廉·陈在瑞士的住所进行远程数字渗透，尝试定位或复制他随身携带的核心数据。风险很大，一旦被发现，可能引发外交纠纷。但机会也大——如果能拿到‘灰狐’在华夏的完整网络名单，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包间里再次安静。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决定的分量——这已经超出了常规的调查手段，涉及境外情报行动。
“我同意。”王猛第一个表态，语气坚决，“对付这种敌人，常规手段没用。我在经侦这些年，见过太多案子，证据明明就在境外，就是拿不回来，眼睁睁看着罪犯逍遥法外。”
赵建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点点头。
李静沉默良久，轻声说：“程序上……需要报备吗？”
“秦风有特殊渠道，可以走特殊程序。”林峰没有明说，但在场都听懂了——这是国安领域的行动。
陈启明深吸一口气：“林省长，商界这边我会稳住。‘东海先进制造联盟’下周正式成立，首批二十家企业签约。只要实业界的心不乱，经济基本盘就稳得住。”
会议又持续了一个小时，讨论细节，明确分工。结束时已近五点，暮色四合。众人分批离开，间隔十分钟，避免引人注意。
林峰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站在庭院里，看着腊梅在暮色中的剪影，闻着清冷的香气。手机震动，是秦风发来的加密信息：“瑞士行动方案已制定，需您最终批准。另：刘伟的原件已取得，证据确凿。”
他回复：“行动批准。原件扫描后立刻传我。”
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花在灯笼的光晕中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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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东海湾废弃码头。
雪夜的码头更显荒凉。海风卷着雪花，拍打在生锈的集装箱和废弃的吊机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三号仓库里没有灯，只有一支手电筒立在破木箱上，照亮一小片区域。
谢文远已经等了二十分钟，大衣上落了一层雪。他不停看表，眼中血丝密布——这几天他几乎没睡，白天要应付各种试探和询问，晚上要谋划对策。张明被省纪委带走“协助调查”后，他就成了惊弓之鸟。
终于，仓库深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身影走出来，身形不高，但步伐无声。
“东西带来了？”黑影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像金属摩擦。
谢文远从怀里取出一个加密硬盘：“东海过去十年，所有重大外资项目的内部文件——可行性研究原始数据、审批会议的非正式纪要、环境评估的‘调整’记录、还有……几个敏感项目的‘公关费用’明细。”
黑影接过硬盘，连接随身设备检查。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眼中，闪烁不定。几分钟后，他点头：“内容属实。你要我们做什么？”
“林峰。”谢文远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制造一场意外。车祸、急病、或者……其他看起来自然的方式。时间越快越好，最好在春节前。”
黑影沉默。仓库里只有风声和海浪声。
“代价你付不起。”黑影终于开口，“他是常务副省长，目标太显眼。而且巡视组还在，这个时候出事，会引起最高层震怒，必然追查到底。我们现在的指令是静默，不是冒险。”
“静默？”谢文远狞笑，手电筒的光照在他扭曲的脸上，“等我倒了，你们在东海经营二十年的网络，也会被连根拔起！到时候你们损失多大？我在里面的那些人、那些渠道、那些掩护身份——全完蛋！”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做个交易。这些文件只是定金，我手里还有更多——东海这些年所有涉外项目的‘合规瑕疵’汇编，涉及三百多个项目，包括几个国家级重点项目。只要在国际上抛出去，足够你们制造一轮舆论风暴，打击华夏的投资环境。”
黑影的身体微微一顿。
谢文远看到了希望，继续说：“用这些，换你们帮我处理一个人。对你们来说，制造一场‘意外’不是难事。事成之后，我保证在东海给你们留一条安全通道，保你们的人平安撤离。”
风雪更急了。手电筒的光在晃动。
许久，黑影缓缓开口：“资料先给一半。目标的具体信息、行程习惯、安保情况，我们需要详细评估。三天后，等通知。”
“太慢了！”谢文远低吼，“三天后可能……”
“这是规矩。”黑影打断他，收起硬盘，“要么接受，要么找别人。”
谢文远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最终，他咬牙点头：“好，三天。但你们要快，我撑不了多久了。”
黑影没有回答，转身消失在仓库深处的黑暗中。
谢文远独自站在昏黄的光圈里，雪花落在他肩上、头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副市长时，第一次见到威廉·陈。那时对方说：“谢书记，合作是长期的。我们给你资源，你给我们方便。双赢。”
双赢？
谢文远惨笑。现在他要输了，输得精光。而“灰狐”准备抛弃他，像抛弃一条没用的狗。
不，他不能输。
就算死，也要拉林峰垫背！
他关掉手电筒，仓库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风雪声，和海浪拍打码头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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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十二点半，林峰家中。
书房灯还亮着。林峰正在看秦风传来的刘伟原件扫描件——那是星海科技的真实账本，时间跨度十二年，每一笔见不得光的交易都记录在案。其中涉及谢文远的，有三十七笔，总金额超过八亿。
铁证如山。
他正准备给严正华写一份简报，手机忽然震动。是一条加密信息，只有四个字：
“注意安全。”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林峰立刻回拨，提示空号。他马上联系李锐：“查这个信息来源。”
五分钟后，李锐回复：“头儿，号码是虚拟的，但追踪到信号源来自邻省省会的某个保密通信节点。根据路由分析，很可能是……周岚副省长的某个保密线路。”
周岚？
林峰心头一紧。周岚在邻省分管工业、科技，有权限使用保密通信系统。她突然发来这样的警告，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而且是用这种方式——不打电话，不留痕迹，只发四个字。这说明情况可能很紧急，或者她得到的信息不能通过常规渠道传递。
林峰走到窗前。雪已经停了，城市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街道空荡荡的，偶尔有车辆驶过，轮胎碾过积雪发出沙沙声。
注意安全。
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他太清楚了。当年在特种部队时，每次执行高危任务前，战友之间也会这样提醒。那意味着危险临近，意味着有人可能要动手。
谢文远狗急跳墙了？
还是“灰狐”准备灭口？
他沉思片刻，拿起手机给姜欣发了条短信：“锁好门，等我回来。”
几分钟后，姜欣回复：“门锁好了。儿子睡了。你什么时候回？”
林峰看着屏幕上的字，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想现在就回家，抱着妻子，守着儿子。但他不能——今晚必须把给严正华的材料整理完，明天一早就要汇报。
“很快。”他回复，“你先睡。”
放下手机，林峰重新坐回书桌前。台灯的光晕照在那些触目惊心的账本扫描件上，也照在他坚毅的脸上。
危险要来，就让它来。
但他不会退缩。
这场战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打开文档，开始敲击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像战鼓，像心跳。
窗外的月光渐渐被云层遮蔽。
这个雪夜，很多人无眠。
而黎明，还要很久才会到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