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那间熟悉的谈话室内,空气仿佛比上次更加粘稠。老旧空调发出沉闷的嗡鸣,却驱不散那股由陈旧文件、紧张汗液和消毒水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钱正华副书记坐在主位,面色比上次更为凝重,他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偶尔在桌面上轻轻磕碰一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敲打着某种无声的节拍。
“林峰同志,”钱正华开口,声音平稳,但目光如探照灯般锁定林峰,“根据初步核查,你反映的部分资金流向情况,确实存在。但‘星瀚科技’方面提供了一些…解释,关于那笔境外收购的资金来源,他们声称是正常的商业融资行为,并且提供了部分看似合规的合同文件。”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林峰的反应。“当然,这其中的真伪,调查组会进一步甄别。不过,这也引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有人反映,你对于‘星瀚科技’以及其背后可能关联的资本,似乎抱有…某种程度上的‘先入为主的偏见’?甚至在产业政策资源的分配上,是否存在选择性支持的倾向?”
这个问题比上次更加尖锐,带着一丝反守为攻的意味,试图将林峰置于“因私废公”或“排除异己”的怀疑之下。
林峰坐在他对面,腰背依旧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心想: 反咬一口?看来陆天明那边也没闲着,开始搅混水了。幸好,我每一步都走在阳光底下。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加开放和坦诚。“钱书记,我理解调查工作需要听取多方面的声音。”他语气诚恳,语速平缓,“关于产业政策的资源分配,省发改委有严格的程序和标准,所有决策都基于项目本身的可行性、对产业链的带动作用以及企业的综合实力进行评估,记录完备,可供随时查阅。我个人与‘星瀚科技’或其关联资本,没有任何超出工作范围的接触,更谈不上‘偏见’。我之所以关注并反映相关问题,出发点完全是为了维护市场公平和保障重大项目的顺利实施,避免因不正当竞争或潜在风险导致国家利益和公共利益受损。这一点,我相信组织最终会有一个客观公正的判断。”
他没有急于反驳“偏见”的指控,而是将话题引回到“程序”、“标准”和“公共利益”上,这是最稳妥也最有力的回应。同时,他提到“组织最终会判断”,既表达了对组织的信任,也隐含着对自己清白的自信。
钱正华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的真伪。林峰坦然迎视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半晌,钱正华微微颔首,将手中的香烟放下:“好,你的这个态度是好的。调查组会综合各方面情况,依法依规做出判断。今天就这样。”
走出纪委大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林峰才感觉那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味道淡去了一些。坐进车里,他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而是靠在座椅上,闭上眼,揉了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与钱正华这种老纪委打交道,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如同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心想: 水越来越浑了,必须尽快拿到更硬的证据,否则拖下去,变数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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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半岛酒店套房里弥漫着一股收拾行装的仓促感。昂贵的行李箱敞开着,里面胡乱塞着一些衣物和文件。张克勤脸色憔悴,眼袋深重,正对着电话低吼:“……我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确保我明天能顺利登机!如果出了任何纰漏,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他烦躁地挂断电话,抓起桌上的酒瓶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威士忌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慌。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依旧璀璨,但在他眼中,却仿佛一张逐渐收紧的巨网。内心独白: “黑蛇”那个废物,擦个数据都擦不干净!大陆那边肯定已经察觉了…林峰…都是这个林峰! 他死死攥着酒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在眼底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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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市政府一号会议室,灯火通明。周岚主持的紧急协调会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几位男负责人抽的)、茶水的涩味以及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
“……不是我们不支持,周市长,”一家本地商业银行的行长面露难色,双手一摊,“实在是上面有窗口指导,对这几家企业的风险评级…您也知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另一家零部件供应商的老板,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凌乱,眼眶泛红,声音沙哑:“周市长,我们厂里一百多号人等着吃饭啊!之前说好的贷款突然停了,原料进不来,订单眼看就要违约…再这样下去,真的只能关门了!”
会议室里一片愁云惨淡。
周岚坐在主位,面色沉静,但紧握钢笔的手指透露出她内心的压力。她听着各方诉苦,没有打断,直到声音渐渐平息,她才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大家的困难,市委市政府都清楚。但是,困难不是躺倒的理由!”
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银行有银行的规矩,但规矩之外,还有社会责任,还有对实体经济的支持使命!这几家企业,技术有基础,市场有订单,只是暂时遇到了流动性的问题,不是资不抵债!我希望各位行长,能够本着实事求是、救急纾困的原则,重新评估,争取一些过渡性的支持方案。”
她又看向那位眼眶泛红的老板:“王总,你也别光着急。政府这边,正在积极想办法。市级层面的应急转贷资金,可以优先考虑你们。同时,我们也在向省里争取更多的支持渠道。现在最关键的是,你们自己不能乱,要稳住工人,保住生产线!”
她的话语条分缕析,既有理解,也有要求,更有实实在在的举措,像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即将倾覆的小船。心想: 林峰在省里顶着雷,我决不能让他后院起火!就算磨破嘴皮子,跑断腿,也要把这些企业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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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回到家中,已是晚上九点。推开家门,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饭菜的香气和孩童奶声奶气的咿呀声。客厅里灯光柔和,姜欣正抱着刚学会爬不久的儿子林睿在柔软的地毯上玩耍,小家伙看到爸爸,立刻咧开没牙的嘴,挥舞着小手,发出“啊啊”的欢快声音。
“回来了?吃饭了吗?”姜欣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眼角的疲惫在看到丈夫的瞬间消散了些许。她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头发松松挽起,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柔和的气息。
“吃过了。”林峰脱下西装外套,挂好,换上拖鞋走过去。他先是俯身亲了亲儿子光洁的额头,小家伙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和婴儿爽身粉的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不少。然后他看向妻子,伸手理了理她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声音放缓:“今天医院忙吗?小家伙没闹你吧?”
“还好,就是几个疑难病例会诊,多花了点时间。睿睿很乖,就是下午有点找爸爸。”姜欣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目光落在林峰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你看起来有点累,省里那边…事情还顺利吗?”
林峰在她身边坐下,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小家伙软乎乎的身子依赖地靠着他,让他心头一片柔软。他不想让妻子担心,但也不想完全隐瞒,便斟酌着说道:“还好,就是一些常规的工作协调,加上示范区申报到了关键阶段,事情比较多。”他顿了顿,补充道,“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比较忙,家里要多辛苦你了。”
姜欣何等聪明,从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和眼底深处那一丝未能完全掩去的凝重,就猜到了几分。她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掌心温暖。“工作上的事,你把握好分寸就行。家里有我,你放心。”她声音轻柔,却带着千钧的力量,“我和睿睿,永远在你这边。”
这时,小家伙似乎不满被忽视,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抓林峰的脸,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婴语”,那认真的小模样逗得林峰和姜欣都笑了起来。这短暂的家庭温情,如同最好的减压阀,驱散了林峰周身萦绕的官场硝烟。
心想: 是啊,无论外面风浪多大,这里始终是温暖的港湾。为了守护这份温暖,前面的刀山火海,我也得闯过去。
深夜,林峰的书房。他处理完几份紧急文件,拿起私人手机,看到了周岚发来的加密信息,简要说明了青州协调会的情况和苏曼提出的医疗基金联动可能性。字里行间,透着冷静背后的支撑。
他回复:「青州稳住,便是大功一件。苏主任处我已联系,此路可通。省里亦有安排,静待佳音。」
几乎是同时,夏灵的信息也跳了出来,是一张她刚完成的、关于北山区试点积极成效的报道版面清样照片,配文:「林大主任,看看我这‘枪手’当得合格不?给你摇旗呐喊啦![加油]」
看着手机屏幕上接连闪现的信息,林峰靠在椅背上,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切而放松的笑意。明枪暗箭,釜底抽薪,固然凶险。但在他身后,站着理解支持的发妻,有着灵魂共鸣、并肩作战的知己,有提供关键助力的红颜,还有热情洋溢、不遗余力的记者…这些无形却坚实的力量,汇聚成他最可靠的后盾。
心想: 前路虽险,吾道不孤。这盘棋,还没到终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