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那栋爬满常青藤的苏式小楼里，孙书记刚放下保密电话，指节在红木办公桌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窗外，七月的阳光炙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知了在梧桐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更添几分盛夏的焦躁。他面前的烟灰缸里，一支特供香烟缓缓燃尽，升腾起一缕细直而孤寂的青烟。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卷、墨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樟木香气，这是权力核心地带特有的沉静味道，此刻却压不住那无声涌动暗流带来的窒息感。
“山雨欲来啊…”孙书记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林峰那份措辞精准、引而不发的报告，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看似轻巧，激起的涟漪却足以撼动水底蛰伏的巨物。联合调查组，这把双刃剑已然出鞘，剑锋所指，不仅是陆天明，更是整个省内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省纪委钱副书记的专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老钱，过来一下，事情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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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省发改委大楼，林峰办公室。
空调送出习习凉风，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林峰刚结束与青州周岚的通话，周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冷静：“调查组一旦进驻，首当其冲是稳定产业链信心，我这边压力不小，但还能撑住。你那边，才是风暴眼。”
“我知道。”林峰站在窗前，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目光深邃，“风暴眼反而最安静。放心，地基打得牢，不怕风大。”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进。”
秘书小杨推门而入，脸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主任，省委办公厅刚来的加密电话记录，以及…联合调查组的初步联络函。”他快步上前，将文件放在林峰桌上，声音压得很低，“要求我们准备产业走廊项目，特别是与‘星瀚科技’、‘华科国际’相关的所有审批、资金往来材料，时限是三天。”
林峰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他拿起那份联络函，目光扫过上面鲜红的印章和措辞严谨的要求，指尖在纸面上轻轻一点。
“效率比预想的要高。”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看来，孙书记的决心很大。”
小杨忍不住问道：“主任，我们…要不要做一些…预案？”他话没说透，但意思明确，担心调查扩大化，或者被人借题发挥。
林峰抬眼看他，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预案？我们所有的操作，都在规则之内，经得起任何审视。要准备的，是清晰、完整、真实的材料。记住，在这个时候，任何刻意的‘准备’，都是画蛇添足，授人以柄。”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身体微微后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通知吴婷副主任，让她亲自牵头，组织高技术产业处、固定资产投资处等相关人员，成立一个临时工作小组，专门负责对接调查组。要求只有八个字：全面、准确、及时、保密。”
“是，我马上去办。”小杨立刻领会，林峰这是要以最坦荡、最专业的姿态迎接调查，同时将核心人员放在关键位置，确保信息传递高效且可控。
“还有，”林峰补充道，声音放缓，“告诉大家，正常工作不能乱，特别是‘克虏伯马赫’配套和北山区试点的工作，进度只能加快，不能延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拿出成绩来稳定人心。”
“明白！”小杨挺直腰板，感受到林峰话语中那股定海神针般的力量，心中的些许慌乱瞬间平复了不少，转身快步离去。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林峰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远处的天空堆积起浓重的积雨云，正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蔓延过来。
他拿起私人手机，点开一个加密通讯软件，输入一行简短的指令：「风起，按预案二执行，保持静默，重点盯防d及关联目标动向。」
信息发送成功。他放下手机，指节在桌面轻轻叩击，节奏稳定，如同战鼓前最后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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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一时间，省政府另一间宽大却略显沉闷的办公室里。
陆天明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但他目光并未聚焦在文字上。窗外同样的闷雷声传来，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秘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他换上一杯新沏的绿茶，氤氲的热气带着龙井的清香，却似乎驱不散室内的凝滞。
“省长，委办那边传来消息，联合调查组…已经正式成立了，由纪委钱书记牵头。”秘书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
陆天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动作看似从容，但端着杯盖的手指却微微绷紧。“嗯，知道了。依法依规，这是好事。”他呷了一口茶，水温恰到好处，茶香清冽，却感觉喉间有些发紧，“我们省里的工作，尤其是经济发展，成绩是主流，要经得起检验。告诉下面的人，不要自乱阵脚，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向秘书：“特别是林峰同志主持的产业走廊项目，是今年的重中之重，要给予充分的支持和配合。明白吗？”
秘书心领神会，这是要摆出高姿态，强调大局稳定，同时也是在敲打他，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做的事不要做。“明白，我立刻传达您的指示。”
秘书离开后，陆天明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僵硬。联合调查组…来得真快。林峰…他脑海里闪过那个年轻却沉稳得过分的面孔，第一次感到一丝事情脱离掌控的滞涩。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除了茶香，似乎还混杂了一丝铁锈般的冷意。他拿起内部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与权威：“老赵吗？晚上老地方，一起吃个便饭，聊聊近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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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香港，维多利亚港畔一家顶级酒店的行政酒廊内。
张克勤摇晃着杯中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漾出诱人的光泽。窗外是闻名世界的璀璨夜景，霓虹闪烁，勾勒出摩天大楼冷硬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雪茄、香水与酒精混合的奢靡气息，背景音乐是慵懒的爵士乐。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眼神阴鸷，正是代号“水鬼”的宋清河残部核心成员。
“大陆那边，风声很紧。”张克勤抿了一口酒，冰块在杯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陆公子那边，怕是顶不住压力。”
“水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顶不住是他的事。张总，宋先生留下的‘种子’，不能断在我们手里。那五百万的通道，必须尽快清理干净。大陆的警察，鼻子灵得很。”
“我知道。”张克勤放下酒杯，手指在玻璃杯壁上无意识地划着圈，“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就去圣基茨，先把身份问题解决。这边的资产转移…还需要点时间。”他看似镇定，但微微频繁眨动的眼睛和偶尔瞥向手机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时间不等人。”“水鬼”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我得到消息，联合调查组已经动了。林峰这个人…比我们想的难缠。宋先生在他手里栽了一次，我们不能再栽第二次。”
听到“林峰”这个名字，张克勤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忌惮。他扯开领带结，似乎觉得酒廊里的冷气开得不够足。“放心，我心里有数。只要顺利出去，天高任鸟飞。至于林峰…”他冷哼一声，“等风头过去，有的是机会陪他玩。”
他招手叫来侍者，又点了一杯酒，试图用酒精压制内心不断滋生的不安。窗外的霓虹倒映在他眼中，却照不进那逐渐被阴影笼罩的心底。
山雨欲来风满楼。省城、香港，不同的空间，不同的人物，却在这一刻，被同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紧密联系在一起，感受着那暴风雨前最后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林峰收到小杨汇报工作小组已组建完毕的消息后，只回了一个“好”字。他独自在办公室里又坐了一会儿，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被乌云覆盖，第一滴硕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啪”的脆响。
紧接着，雨点密集起来，很快连成一片雨幕，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世界。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衬衫领口和西装下摆，目光沉静如水。
风暴，终于开始了。
本章完.